他眼眸微张开一条线,便感觉状况十分有九分不对,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就好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孩,还无法完全控制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他感觉到不可思议,即便是老朽到血气枯败,也不会如此。
紧绷的身体觉察到某种不同寻常,以及隐隐约约的窥伺,周围的环境仿佛在围绕着他转动,有几分肃杀的意味。
怎么回事?
继续保持着这种紧绷的姿态,他的心开始微微震颤,原本浑浑噩噩的头脑也像搅拌机一样转动起来,思维开始逐渐的回归身体。
他开始思索,之前他经历了什么?
之前……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仿佛洪水,找到了决堤的穴口,一股脑的涌了过来。
是了,之前,他在星空之下,对月而舞,进行着一项刺激而又惊险的挑战。
渡劫!
修行之人,在经历重重困难险阻,不断的勇猛精进之后,只要拥有一颗成道之心,便会选择走上一条极为危险的道路。
血气充沛,道法精深,择良辰选吉日,在有绝对的把握之后,对月引动天劫,试图撬开天道的一丝缝隙,好晋升新的境界。
一旦渡劫成功,则寿达万年,真正坐看文明起落,神朝兴衰,一言之间便可定天地大势。
这是何等逍遥、何等瑰丽的境界,宛若仙神。
但渡劫又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开弓没有回头路,历来渡劫之辈,唯有成功或失败,成功者名垂千古,失败者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
我死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老朽而又孱弱的身躯,让他分外不适。
太弱了,实在是太弱了。
比及记忆中最为孱弱的凡人还有不如,即便是垂暮之年的老者,也不会如此腐朽。
且这具身体,本源亏空,似乎年少之时经历极为悲惨,周身遍布伤痕,是低劣的刀剑武器砍伤。
这样的身体,居然能够支撑到现在,是什么在其中坚持?
缓缓的,他张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眼,目光由近及远,扫过桌上的奏折,随即扫过跪伏在地颤颤巍巍的大臣,而后接连天外,昏暗而又压抑的长空。
我现在是……
朱元璋!
……
“陛下……”
一声悲呼,拉回朱元璋逐渐走远的心神。
这具身体几十年的经历,被三千五百年的人生记忆冲淡,变得有些混乱。
朱元璋抬眸往下扫去。
蜷缩在地,好像一条老狗的臣子,满是恐惧。
他是谁呢?
凡人的大脑脆弱、老化,无力承受三千多年的庞大记忆,很多不太重要的信息被扫进了垃圾堆,难以回忆。
除了一个名字,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信息。
少许时间,朱元璋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叹息。
跪伏在地、战战兢兢的毛骧身子骨猛地一颤,额头冷汗直流,头趴伏得更低。
太子病逝,如此天崩的消息,难怪陛下难以接受。
此刻,感受着陛下平静的姿态,毛骧心底越发没底,无数思绪在脑海中打着转儿,下意识的连遗嘱都已经写好。
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清理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终于找到了一条即时的信息,来自于跪伏在地的臣子。
太子,于今晨病逝。
不知为何,看到这条信息,朱元璋老朽的心脏忽的猛然一抽,悲恸感瞬息间涌上心海。
“子嗣死去,对生命不过百年的凡人而言,的确难以接受。”
朱元璋心底呢喃,观毛骧神态举止,心中逐渐明悟,这件事情,不仅击垮了这具身体,也是这个帝国无法接受的可怕创伤。
他清晰地感受着周围人的恐惧,用最卑微的姿态,试图减少自身的存在感。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来,老朽的身躯让他分外不适,动作之中还有几分不协调。
一步,两步……很快,朱元璋调整步伐,将这具老朽的身体化归掌控,来到毛骧面前。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察觉到有人临近,地面的些许阴影让他更加恐慌,下意识的头颅埋的更低,仿佛要埋进地砖。
“走。”
简单地命令,在毛骧耳中如同天籁,他松了一口气,陛下并未被冲昏心智,他的小命暂且保住了。
“遵旨。”
毛骧跪在地上往后爬了几步,这才敢缓缓起身,然而头颅还是低垂着,看着地面,不敢去观察朱元璋的神色。
直到退出殿外,毛骧才重新感受到活着的滋味,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他也后背湿透,浑身冷颤。
宫人的脚步平稳矫健,华贵的龙辇没有过多的震动,一路疾行而过,好似风行。
朱元璋靠着椅背,微闭着双眼,感受着身体的孱弱和老朽,尝试着沟通天地。
片刻,他幽幽的睁开双眼。
天地晦涩,道理不通,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灵气的运行极为艰难,几乎是一潭死水。
更为可怕的是,他感受到身体内有一股十分霸道蛮横的力量,在阻碍着灵气的进入,从中他感受到了世俗运行的根本。
国运!
一国之运绝大部分,压在他的肩头,以至于绝天地通,彻底失去食灵补气的机会。
想要重新走上修行路,就必须彻底去除国运的影响,眼下无法食灵补气,便只能依靠老朽的身躯硬抗岁月侵蚀。
朱元璋心中明白,留给他的时间,并不算多,这具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及早的将国运转交给另一個人,他才能彻底卸去重担,有一丝窥见大道的机会。
可是如今,曾经准备好的国运承载者病逝,原本逐步转交的国运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想要驱离,花费的时间会更多,难度也会更大。
“需要找到新的承载者啊。”
朱元璋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苍老的面庞忽的感受到一丝清凉,抬头看时,淅淅沥沥的雨丝纷纷扬扬洒落。
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