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三世子刚刚落户的大宅。
三真人和小道士行走在苑坊大街上。
左看看右看看,小道士发现要是兜里没有一锭闲银子,这苑坊的街区比他脸都干净。
哪怕现在是末时、是一天中光照最强的时候,眼前的空气里也看不见一丝的尘灰,就更别提在他看来满京都街边都应该有的小商小贩了...
所以兜里有一锭闲银子的小道士有点不开心,问了声:“不是,住在这苑坊的大家大户就没有偶尔想吃个臭豆腐,来块马蹄糕什么的吗?”
三真人道:“兜里有点银子就惦记吃。”
“师兄,这真不赖我啊,谁心思去堂堂荡北王府三世子家里吃饭....就给吃清汤面条的?”
说着,小道士还一脸怨气的补充:“后来好不容弄了点咸菜来,还得抢!”
“刚落了户百废待兴,理解一下。”
“呃,师兄你还帮他说话,莫非你喜欢他?”
三真人却一乐:“是啊,我挺喜欢的,就是可惜了....要是能成为我们的师弟就更好了。”
小道士看着师兄眨了眨眼:“不是,师兄,你真信了他和他那侍女的话?”
三真人摇了摇头:“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没有必要。”
“什么意思?”
“没有必要说谎,更没有必要隐瞒啊。”
小道士还是没理解师兄的意思,昂着头反问:“为什么没有必要说谎,没必要隐瞒?”
三真人皱了一下眉,似乎很不满意师弟居然还没懂,于是他抬起手指指向了京都的西南方向,英俊的侧脸迎着炙热的阳光,十分骄傲的说道:
“因为我们是离仙宗啊!”
“周天之内会有人不想进入离仙宗?”
小道士看着他的样子一脸嫌弃:“师兄,在外人我也这么说,但你和我就别来这套了吧,反正当时要我来的时候我就不乐意。”
三真人还搁这摆着傲娇的造型呢,闻言宛如被浇了一头的冷水,英俊的脸垮了下来:“那你为什么最后还是来了?”
小道士提起这个就生气,一掐腰说:“太祖和我说待我入门后,他会多收几个师妹,他都物色好了,一個比一个好看,我要再犹豫,再晚点入门,就成师弟了!”
三真人咳了一声,似想到了自己的童年经历,喃了一句:“太祖是这样的...最会骗小孩了...”
“啊?师兄莫非你也?”
三真人一摆手:“不重要,师弟伱只要记住,周天之内没有人能拒绝离仙宗,更何况如果三世子是念师的话,他不可能不想与大师兄学习一番的。”
提起大师兄,小道士眨了眨眼:“大师兄也是念师啊?”
三真人:“……”他忽然意识到小师弟入门太晚,宗门内的人都没见全,现在还没有集体荣誉感也是正常的...
小道士见师兄愣神,就又道:“反正三世子一定是念师,刚才那个侍女一定是在撒谎。”
“你为何如此确信?”
小道士笃定道:“因为我感觉我俩是一种人!我懂他!”
“你俩什么人?”
“就,就,就形容不上来...”
三真人认真的形容道:“臭不要脸的人?”
“师兄,你有时候真让人讨厌...”
三真人:“说实话是容易让人讨厌的。”
……
……
白芷没有说写实话。
原因很简单,她如父亲般的先生还在三世子的手上受着医治。
所以三世子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念师,她就要保护他不让人知道他是念师。
于是刚刚她在灶舍里端着面碗,贡献了她的精湛演技,就像第一次在云舰之上,她在匣子里醒来见到三世子时一样,毫无破绽。
这是她自幼在那个镜像的小镇里学来的,虽然不喜欢,但似乎很擅长...
而要说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可能就是两个道士的唯一质疑:“世子殿下,既然她是刺客,为何还能成为你的侍女,而且你们现在看起来关系不错....”
她当时没答上来,因为她也不懂...
还好三世子开口,来了一句:“虽然道士不是和尚,但总归也算世外之人,所以你们不懂,只要没死,男人就和漂亮女人没有隔夜仇。”
大道士还是没懂,但似乎小道士懂了。
所以...这事就过了。
在那一大一小的两个道士走了之后,她还得到了三世子的夸赞——一个大拇指。
不知为啥...她竟因为这一个大拇指而感到了些许的开心。
可是,她和三世子之间明明应该有仇...
“呼...”
白芷吐了一口气,决定忘掉刚才些许的开心,并整理了一下遮挡住脖颈伤口的绸巾,然后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开始发呆...
是的,三世子的京都大宅并不需要她这个侍女做什么,礼部的人会正在指挥着力士们往大宅里搬各种各样的物件。
其中很多物件她看着就十分名贵...
妖兽的皮毛、金色的如意、精致的钟摆、镶着宝石的玉杯、似是象牙做的雕塑、西域长条形的琉璃花瓶,颜色各异的漂亮瓷器,还有名家的画作等等....
但只要看上一会儿,白芷就会花眼。
就像昨夜她随三世子去云锣古道时,她都瞅不过来了。
今早也发生了同样的花眼症状,她站在淮河码头,看着二百多艘花船有点晕。
白芷揉了揉太阳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某种不知名的怪病...
这时却有一位路礼部官员来到了她的面前,微微作揖表示礼貌。
白芷见状当然立刻回礼,就见这年龄不大的官员和她手舞足蹈的比划了起来。
她没看懂,于是拿出小册,写上了三个字【我不聋】,并翻手亮了出来,并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表达‘只是哑’。
年轻官员看到这三个字和她随后的动作一愣,立刻:“对不起,白姑娘,他们都说....我就以为。”
白芷当然立刻翻译出了,他们都说你又聋又哑,我就以为你又聋又哑。
她本来对这种误会并不会生气,可听着‘他们都说....我就以为..’这几个字,她忽然来了气。
因为她和三世子这两天一夜一路来到这里的经历,似乎到处都充斥着‘他们都说...我就以为...’
尤其想到自己,有可能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他们都说,我就以为’的环境之中,她的俏脸更是上了霜。
年轻官员见她脸色自然更是十分尴尬,因为聋哑都属残疾,这种误会是可能对当事人造成尊严上的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白姑娘。”
白芷听着他的道歉,摇了摇头。
想着三世子面对这些‘他们都说,我就以为’的状况,甚至还乐在其中,有一种聪明人看一群傻子的豁然感,她就写下了【没事,不是因为你。】
年轻官员那知道眼前这位侍女曾就是响马刺杀案的刺客,曾经生活在所有人都告诉她荡北王府三世子罪大恶极,杀了他死有余辜的环境之中,自己的话,不过是让触发了她现在本能有些不愿意去想的事情而已。
所以他还在:“对不起.....十分抱歉....”
白芷看他样子,摇了摇头,再次写到【所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年轻官员见她面色已经缓,刚刚俏脸上霜似乎还真可能不是因为自己,就立刻道:“殿下的起居主宅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白姑娘现在可以去主宅周围选一间厢房,还有,今天搬进来很多物件,白姑娘可以自己挑选一下,下官招呼人帮你布置,毕竟晚上是要住这的。”
白芷闻言眨了眨眼睛,有些恍惚。
因为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好像有家了..
……
……
之所以觉得有家是一个问题。
是因为白芷从来没觉得过自己有过家。
哪怕她和先生相濡以沫的过了很多年,但无论是在小镇上,还是后来去了响马驿站,都是带着任务在假装生活...
在镜像的小镇上时,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是要去杀人的,她要修行提高自己的实力,为了杀人,她要去学如何魅惑男人,为了杀人,她还要练习一切能帮助她杀人的事情,每一天带着沉重的使命感,仿佛自己就是为了杀人而生。
而在响马驿站,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她也时刻紧绷,时刻等待,时刻打磨自己各种杀人技艺,时刻准备猎杀。
然后...三世子看了她一眼,这一切忽然就结束了。
她作为刺客没有死。
她为了救先生,说出了镜像小镇的秘密。
她成为了她要杀死目标的侍女。
她发现,一切都变了。
之前所有紧绷的生活全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美好生活。
云舰上每天的饭菜都很好吃...
她和喜欢晒太阳的大黄狗,说话总要昂着头的书童傲天,掐碎了自己喉咙但自己并不怪她的柳媚娘其实相处的很好。
在这里没有人逼她做任何侍女之外的事情。
而她作为侍女,却享受了很多作为侍女之外的事情。
比如跟着三世子进了京都,去醉仙楼听书,去云锣古道逛街,还走在了皇宫门前的光里...
当然这些其实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也重要,而最重要的是白芷在这些事情里发现,自从她成为侍女后活的极为真实,极为踏实,极有安全感...
她不用再去想着杀人。
她不用被逼着每天要学习一些她不喜欢学习的东西。
比如魅惑男人时需要用什么样的眼神,摆出什么样的姿势,了解自己身体那个部位最会被男人喜欢...
最重要的是她更不用每天一起床,就伪装成不是自己的另外一个人进行生活。
而她现在不仅可以放松的做自己,还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并且拥有布置这间房间的权利。
所以白芷双眼发亮的用了足足一个下午的时间,晚上都没顾得上多吃几口饭的与刚刚那位礼部的青年官员进行了无数次沟通。
当夜幕降临,星光璀璨时。
她坐在梳妆台前左顾右盼,眉开眼笑的觉得这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因为这一刻,白芷觉得自己无比放松自在,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充斥心间,所以这里真得是她的‘家’。
似乎并不想继续深想,她合上了小册,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入睡前所需要做的一切事情,钻进了被窝...
可能是有了自己小窝的感觉真的很好。
白芷这一觉睡的极好。
好到第二天差点就睡过了头。
好在三世子也并未早起,甚至还给了她吃饱喝好的早餐时间。
于是她开始从容等待三世子起榻,并在第一时间为他梳妆穿衣。
这件事情,在云舰上就一直有做。
只是今天不知道什么,可能是那间她自己布置的房间给了她太多安全感,又或者早饭吃的很好很香,她居然在给三世子擦脸时觉得他皮肤真好...
在给他归拢发髻时,觉得他的头发真黑真亮..
在给他换衣时,甚至觉得他探出袖口的手真好看....
甚至当梳妆完毕,三世子一挥手:“妥了,滚蛋吧。”
她还觉得这声音,怎么都听起来有点好听....
这种怪异的感觉足足持续了一整天...
这就是有家之后的作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