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第一缕阳光从老旧的玻璃射在于大为身上,不仅感觉刺眼,更多是腹部传来的一阵温热。
于大为睁开眼睛,强烈的心跳一时间还没恢复过来,眼神惺忪而迷糊,他好像做了个噩梦,梦见老爷子死了,右手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不说话就那么的看着自己,好像想说些什么可是却不曾开口。
他扭过头,发现梦只是梦,老爷子安静地躺在炕梢,鼻腔里轻微地打着呼噜。
“咕咕,咕嘎咕。”他耳边传来院子里小鸡儿吵闹的声音,还有鸭子“嘎嘎”的叫声,有点像躲在窗户下嘲笑自己,为什么赖床。
他没敢打扰父亲,蹑手蹑脚的从炕上下来,穿戴好后,转身走到外屋想弄点吃的。
昨天还剩了一些剩菜剩饭,一热就行了。
关上外屋门,来到碗架子旁打开,发现里面酱油,醋都剩不多了,于大为想了想,先把饭菜热上,转头拿着酱油和醋帮个离开了屋子,去村子的小卖店打点回来。
自己去了也就省得老妈再跑一趟了。
“诶?大为回来了,你这一天天挺忙啊。”屯子里开小卖店的于大智,正在拨弄新买的计算器,这玩意可是高科技产品,十里八乡的也就他家有,别人家估计都用不起。
于大智看见于大为来了,宝贝似地将计算器往柜子前面一推:“看看,知道这是啥吗?”
于大为一愣,他倒不是没见过这东西,只是一个破计算器有什么好骄傲的呢?
镇里配件店的梁老板、圾站的段大海都有啊!
“估计你在镇子里干活,也没见过这個,这玩意可比算盘好用多了,随便按两下就知道结果。”于大智咧嘴一笑,开始给于大为演示起来,3+6+2+4……
“大为在镇里哪个工地干活呢?”旁边有人开口询问。
于大为回头,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两三个人正坐在北墙的凳子那聊天,一个是老田家的长辈,一个是老张家的,还有一个是本家老于家的长辈。
“叔们,都在呢。我能干啥活,力气活呗。”于大为将两个空帮个递给于大智,交代好打酱油和醋以后,然后扭头憨憨一笑,“现在种地真不咋挣钱,不去镇里赚钱零花钱,孩子买奶粉都成问题。”
几位老人一致点头,这几年流行孩子断奶之后给孩子喝奶粉,跟他们那时候养孩子可不一样了,听说城里卖的好奶粉确实不便宜。
“大为呀,你真的懂事了,跟以前毛毛躁躁的性格不一样了。”一位双眼卧蚕眉,长相国字脸老人欣慰一笑。
“嘿嘿,十二叔,您别夸我了,我这个人不经夸。”于大为说完,脑子里又想起白玉观音的事,随后再次开口:“我听说老王家前几天来个人,说是要买他家的古董?这事我之前都不知道,也是刚回村听说的。”
“那可不,王多水那些年没少往家里划拉东西,就我知道的不下五件老物件,有一年我去他家吃酒,特地给我看了。”老田家的那位老人坐在掉了漆的凳子上,忽然哀叹一声,“可惜了,本来挺有能力的一个人,就那么没了,到现在都没个信儿。”
“还有他大儿子呢,如今要是还活着,也得四十来岁了吧。”旁边张老头琢磨着,“他们爷仨,都一个德行,把钱都看的太重了。你就说那王老二吧,那贩子看上了他家的白玉观音,出了一万块呀,王老二愣是没同意,不然……”
张老头话说一半,后腰突然被于老十二偷偷怼了一下,他先是有些不解,随后恍然,急忙把后半句憋在心里。
“听这意思,王二哥胃口不小啊,一万块都没卖?”于大为靠在柜子旁,随后从窗户下的瓜子袋子里抓了一把瓜子。
于大智一边打酱油一边听他们唠嗑,偷偷瞥了一眼于大为抓瓜子的手,倒也没说什么。
没招,小时候被欺负出阴影了,自己啥东西没被他抢过呀。
该死的大懒为就知道欺负我!多给你接点酱油,齁死你!
于大智缺斤少两的事对别人敢干,对大为可不敢,也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对付于大为了。
“呵呵,老王家那爷仨啥品行,屯子里人谁不知道?当年就算是伱爹……啪!”老张头伸手盖住了嘴唇子,他这张从来不把门儿的嘴,今天可是害苦了他自己,“你,你们聊,我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老张头心中真是“呜呼哀哉”,路过于大为身边时,有些悻悻然,“大为,刚才我说的话,你权当没听见哈,千万别问你爸任何有关于白玉观音的事,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你爸和白玉观音的事,总之,总之……唉,我也不知道该说啥了,走了走了!我没来过,我今天没来过!”
于大智将帮个盖儿拧好,有些好奇地扫了另外两个老头一眼。
白玉观音怎么了,白玉观音跟九叔(于老蔫)他们家有啥关系吗?
北墙坐着的于老十二,目光无语地看着老张头离开,心里快要骂道他八辈祖宗了。
TM的!不会说话你不会不说!天天管不住那张破嘴。
“大为呀。”身为于老蔫的堂兄弟,他觉得有必要掩盖一下过去那件事,“那老张头瞎嘞嘞,你别往心里去。白玉观音这事,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对你的生活都没什么影响,好好过日子才是真格的。”
于大智也感觉大为脸色不太好看,递过酱油和醋:“十二叔说得对,现在都开放了,谁不奔着钱使劲儿啊,以前老一辈的事情别瞎管。”
“行,我先走了。”于大为拿起两帮个酱油和醋,扭身离开了小卖店。
“一万块钱啊,农民就算干吐血也挣不到这些钱,王二狗子是真TM黑。”十二叔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当年要是老于家这些人凑一凑,不是凑不出来给大为看病的家底,可终归是分了家,人心散了。
“谁说不是呢。”于大智用抹布擦着玻璃柜子,忽然一愣,急忙开门朝当街大吼:“卧槽!于大为你还没给我钱呢!”
“忘不了你那块八毛的,最近手头紧,先记着。”
于大智吧唧吧唧嘴,望着离去的雄壮背影,两个鼻孔长出了口气,回身来到柜子旁,像个怨妇似的一笔一划,把于大为的欠账记载了小本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