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原著是一本仅有一万字的短篇小说,并没有电视荧幕上那么刀光剑影、面面俱到,无论是题材、体裁,或者改编程度,都十分适合二次创作。
至于投稿到哪里,历经时代变迁,由巴金先生主编的《上沪文艺》就很好。
再有一点,大约两年后的全国企业改革,报刊类系统将全面自负盈亏,而创刊于1953年的《文艺月报》,即《上沪文艺》的前身始终屹立不倒。
趋利避害,也是身处时代浪潮中必须考虑到的事情。
拿定主意之后,聂子航从抽屉中取出一张信纸,着手给远在西南的聂母回信。
“母亲:……”
刚写下两个字,聂子航觉得不妥,重新划掉后写下一个“妈”。
“妈:
见字如晤。”
太正式了,不符合小聂同志的口吻。
聂子航把纸揉成一团,又重新拿出一张信纸,斟酌了好一会儿。
虽然能从来信中感受到杨静红深切的母爱,但他毕竟是鸠占鹊巢的穿越者,没有对待聂母的真情实感,好似无论怎么下笔都透出一股生涩。
算了,反正聂母远在天边,就算从字里行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一时半会也无法拟证。
聂子航把心一横,不再瞻前顾后。
“妈:
我已将消息告知爱红与子健。
爱红对相亲表现的十分羞涩,并托我转告您,家中一切安好,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子健同言。”
聂子航尽量缩短笔触,省略不必要的描述口吻。
笔端稍作停留,添补了两句。
“高考于我而言是一次考验,但请母亲放心。
此致敬礼
子聂子航
1977年11月”
重新审一遍错字,聂子航默念着“小聂同志,我尽力了”,把信装进了信封中。
……
由上级牵头引入苏南国营企业的一批新式生产设备于次日抵达县区,苏钢厂郑厂长领全体生产工人迎接技术人员与生产设备的到来。
全体生产工人,也包括了聂子航这个不在编制范围内的“收发室工人”。
眼瞅着这近乎迎接首长规格的阵仗,聂子航暗暗咋舌,但转念之间又能明了其中原因:
生产技术方面的突破依然进展缓慢。
而这批抵达苏南县的新式生产设备源自东欧,无论是在外交意义,还是生产技术的突破上,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这就是隶属“小三线”工业计划的好处,连带苏南县的轻工业,例如红星食品厂,苏江纺织厂等国营轻工企业,也能喝上一口汤。
意义重大,自然阵仗也大。
聂子航站在工人队伍的末尾,看着货车上下来两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郑厂长上前激动地与带头的技术组长握手:“可算等到你们了!”
聂子航的关注点却在技术组长身后的女技术员身上。
一身灰色中山装,齐刘海,眼神顾盼之间却有着干练而明丽的气质。
最重要的是,聂子航发现女技术员戴着一块手表。
那既不是陈婷口中的“上沪全钢手表”,也不是“天津飞虎手表”。
而是一块外国手表。
前方,技术组长与郑厂长激动握手之后,介绍道:
“这是我的技术员,余晓丽同志。晓丽同志曾在英国留洋,回国后在首都第八机械工业局,这次主动请缨下县区支援地方,是这方面的高材生。”
聂子航这才恍然。
接下来厂长与技术员参观车间产线,就不再需要聂子航等闲杂人等作陪。
收发室的工作时间基本集中在上午、午后两部分,下午的时光相对清闲,是用来写稿的绝佳时机。
“1945年,军统情报站,正在进行情报窃听的军统特务余则成听到一声枪响,前来与他进行交接工作的张明义后背中弹,“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中……”
傍晚转瞬即至,县城广播里播放着《打靶归来》,聂子航踩着“红霞飞”的雄浑尾音来到邮局,将奋笔疾书一整個下午的成果——大几千字的手写稿装入信封。
他对这个速度还算满意,有着对剧情的印象,对整体篇幅进行润色改造之后,更新速率超过后世某些小说网站的网文作家不在话下。
在信封上贴上邮票,注明地址为《上沪文艺》的杂志社地址后,再寄出一封给聂母的回信。
这时,邮柜旁多出一道人影。
“寄信。”
说话的是一个两鬓花白的老人,身量中等,骨骼清瘦。
据小聂同志的印象,这是苏钢厂院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钟老先生”钟实秋。
称“老先生”,是因为他发须斑白,骨瘦如柴。
但要真说老,也不尽然。
钟实秋迄今为止,也不过四十出头。
据苏钢厂院老一辈说,十年前,时任苏钢厂副厂长的钟实秋被指思想不端而被‘处分’。
直到去年,钟实秋才真正洗脱嫌疑[1]。
但十年过后,几乎没人见过钟实秋出门,钟实秋也从意气风发的钟副厂长,成了一夜白头的“钟老先生”。
凭借傍晚透窗的余晖,聂子航能够清楚地打量钟实秋的面庞。
颧骨清瘦,褶皱遍生,双目与眉峰之间不带任何神采,没有喜色,也没有悲伤,仿佛一口干涸多年的古井。
但聂子航却对这位“钟老先生”好奇起来。
这样一个深居简出,仿佛对生活失去所有期许的男人,竟然会给人写信?
他给谁写信?
好奇心让聂子航有种挠痒挠不着的感受。
不过很快,小聂同志的回忆让他灵光一现。
暴雨来临之前,钟实秋由于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被各家各企业请去写春联、牌匾。
如果未来他真要走文学道路,写得一手好字是必点技能。
聂子航站在邮柜前,回忆了一下他在信纸上的“雪泥鸿爪”。
看来写字是他目前非常薄弱的一环……
……
吃过晚饭,聂子航带着考试课本来到苏南县公立图书馆。
为对接恢复全国高考的重大政策,苏南县县政委决定自11月份起,县区图书馆开放到晚上九点,并免费提供煤油灯照明。
在县政府大力支持下,苏南图书馆里的夜晚几乎人满为患。
聂子航穿过一张张桌子,路过一个个穿着或军大衣、或中山装、或灰棉袄埋头苦读的知识青年,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张空位勉强入座。
1977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整个考试体系并不算成熟,其出卷难度也相对容易。
譬如语文,除开压轴的大作文,语文试卷题目大多是将文言文翻译作简单白话;而地理则大多数是识别图例、比例尺,辨认山脊山谷等。
历史、数学也大多是后世初中级别的题目。
如果以教育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眼光来看,这样的题目放在高考简直是小菜一碟。
但77年能够考上大学的考生并不多,究其原因,还是教育普及程度,生产力环境并不足以让每位知识青年能够接触到系统的教育理论。
探究事物的原因,还是要放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
因此,对聂子航来说,他需要进行的不是学习,而是复习、回忆,以及学会用七十年代的数学解题思路、格式,来应对数学考试。
就在他认真翻阅教材的时候,一声温柔的语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同志,我能坐这儿吗?”
聂子航抬头,与余晓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注释[1]:本来写了很多但是被屏了,修改了好几遍,懂得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