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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我姓于,于华的华

川端康成在《雪国》这本书中,几近淋漓地贯彻了日式古典文学传统,除了唯美主义,整部中篇小说渗透着“东方式”的虚无。

譬如《雪国》中的经典结尾:

“……她在空中是平躺着的,岛村顿时怔住了,但猝然之间,并没有感到危险和恐怖。

……简直像非现实世界里的幻影。僵直的身体从空中落下来,显得很柔软,但那姿势,像木偶一样没有挣扎,没有生命,无拘无束的,似乎超乎生死之外。”

苦闷、忧愁、哀色极其轻易地从字里行间升腾而起,即便川端康成的中心思想是死并非生的终结,但这样情绪哀柔的文字,在当时受到了不小的批判。

而我国,也有一部经典文学作品,在情思上与这段结尾有所类似: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

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跟前走过,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

慢慢地,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

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

这部作品,就是1992年发布于《收获》杂志的——《活着》。

聂子航几乎能够背诵出《活着》的结尾,因为它实在经典,且弥留着震撼人心的余韵。

而他之所以能在片刻间想起这段文字,是因为创作《活着》的这位作者,此刻就坐在他的眼前。

“哪里疼?”

此时的于华,造型上还没有后世步入老年时那么随性,头发梳的整齐光鲜,尚未发展“泰迪式”的潦草发型,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焕发。

“我当然知道是牙疼,同志,我问的是你哪儿疼。”

“这儿。”聂子航指了指腮帮子,随即略带点犹疑地说道:“大夫……不是,兄弟,你真是卫生所的医生?”

于华呵笑了声,一开腔,一股子诙谐感隐藏不住:“头一次听说,上卫生所喊兄弟的。怎么,我不像医生?”

聂子航十分肯定道:“不像。”

“这话稀奇。”于华也笑:“那你说我像什么?”

聂子航在他对面坐下,故意道:“像古代支摊的秀才,在街边给人写家书的。”

“哈哈哈,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形容我,不过穷酸倒是一比一贴切。”

于华说着取出一支棉签:“张嘴,我看看怎么个意思。”

“啊——”

一支棉签压上聂子航的舌面,趁这個空当,他好好观察了一下卫生所的环境。

牙医诊区,其实与后世的牙科医室出入不大:带水池子的躺椅,并排摆放的牙齿模型,工具台上有酒精、钳子与牙钻。

另一侧,外开的两扇老玻璃窗户上涂着大红色的“治牙”。

见“于大夫”好一阵看不出病因,聂子航咧着嘴发问:“那个,于大夫,我这不用拔牙什么的吧?”

78年的牙科卫生所里麻醉缓痛的手段几乎没有,麻醉剂运用并不广泛,拔牙和上刑没什么区别,一套流程走下来,不是满嘴见血不算完。

“你这个说不定咯……”于大夫捻着棉签,往阵痛的大齿方向压了两下,引得聂子航倒吸一口冷气。

他接着笑道:“不碍事,就是上火了,开点药,吃两天就没事了——或者赶紧处个对象。”

聂子航揉着腮帮子,听到后一句话,心里暗爆了句粗口,面色淡然地问道:“听大夫口音,不是燕京本地人吧?”

“我江浙的,以前在嘉星市下面一个县卫生所,去年才上燕京卫生所来进修。”

聂子航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雪国》中译本问道:“这书这两年才解禁的吧,你也喜欢看?”

于华笑了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杂志里头,我更喜欢看《延河》与《上沪文艺》。”

《上沪文艺》在随后的十几年改名为《收获》,也是后来发表《活着》的杂志选刊。

“我看过川端康成的《古都》。”

“哟,《古都》来头可不小,六几年拿了诺贝尔文学奖,国内也报道过一回。”

紧接着,他把病例单子写好,交给聂子航:“照着药方,吃两剂西药就没事儿了,要是觉得苦不想吃,硬熬也能熬消火,就是夜里估计睡不怎么安稳。”

……哪有医生劝人硬熬的。

领了药,交了钱,聂子航也没有再多待的理由,回望一眼室内光景:

于华翘着二郎腿,口中不知哼着哪首地方民谣。

“兄弟,走了。”

“欸,你下个星期记得来复诊。”

“上火也用复诊?”

“医者仁心,听没听说过?顺便伱把那本《古都》带来。”

聂子航一笑,佯装不知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于华,于是的于,于华的华。”

……

苏南再次来了信,爱红在信中介绍着职工大院的下水管道建设进度,不断地问起燕京的景色与好吃好玩的去处。

不仅如此,聂子航发现他这个妹妹的求知欲显著增加了不少,从燕京各个大学的境况,问到各个科系、专业,甚至还问起一些高考题目该怎么作答。

这小妮子,难不成也动了学习的心思?

其实趁着刚恢复高考的风口,能够一举考上大学是最好不过的。

虽然国营企业目前十分吃香,但1985年,乃至1990年之后的下岗潮,对普通家庭职工的生活影响十分巨大。

与其那个时候再想办法,不如早做准备的好。

聂子航在信纸上写完几道题的解法,直言不讳地写下问句:

“我记得你对学习是不怎么热衷的,怎么忽然转变这么大?”

难道是因为他哥我成了高考楷模,所以也带动了爱红的学习积极性?

这种十分臭屁的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否决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读书考试可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

就在这时,聂子航发现爱红寄来的信件上,落款的时间笔迹似乎有所出入。

聂子航怕看的不真切,举起信纸,对着窗外的明光打量了一遍:

“这是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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