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很清楚,想让一家人避开那场天灾,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老屋,找个安全的地方另外建房居住。
屋后的山坡,有不少树木和竹子,根系有着很强的保持水土的作用,但面对那样高强度的降水,被雨水浸透后,就是一大滩烂泥,树木和竹子牵绊着的根,根本就拉不住那巨量的稀泥、石块。
更何况,泥土下边,是大片石板坡。
他想不到有好的办法能保住老屋,唯有搬离,尽管这里的位置还算不错。
老汉老妈总有将一家人拉拢在一起热热闹闹过日子的想法,但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家庭也是一样。
小时候一家人合在一起过日子,长大各自成家后总是要求分开过各自的日子。
山村里很少看到一家祖孙三代十几口人合在一起吃饭,一起做事,一起生活的。
短时间还可以其乐融融,时间长了,日子艰苦,做多做少,吃多吃少啥的,总会生出各种嫌隙、怨念,别说妯娌之间,亲兄弟之间也是如此。
分家是必然的事情。
哪怕现在还是生产队时期,土地还未到户,也一样要分。
而且,此时分,甚至还更简单些。
无外乎就是房子、农具、牲畜和家里的那些粮食、被子,家具之类,土地没到户,这个大头暂时不用考虑。
提分家,最大的难点,还是屋子和父母养老。
在老屋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无论是双亲还是哥嫂,对这必须舍弃的屋子,都有很深的情结,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毕竟,建个房子也不容易。
陈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把家搬到一个更好更安全的去处,顺便把家给分了。
他自己还未结婚,没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开口提出分家,有些不太合适。
事情还是得先跟大哥说清楚,然后商量着来。
两个侄女长大,他们也还一直想添個儿子,都需要更大的房子。
全家挤在一起,别的不说,就连夫妻之间那点事儿,动作都得小心克制,生怕弄出响动被隔壁的父母和楼上的兄弟听到,都做不痛快,分开多好,还能避免很多矛盾。
只是,陈平心头的那股怨气,得先泄了才能好好说话。
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钱!
必须努力挣钱才行,挣到钱了,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法子。
事实上,陈安是有些懒,但这一年下来,是真的在跟人学采药。
只是在不少人看来,经常误工,更像是不务正业的懒人德性。
这行当,不是谁都能干出些名堂的。
山村里,在这年头,工分才最要紧,挣到足够的工分,才是保证一家老小不那么容易饿肚子的不二法门。
在米仓山,采药的人往往也得会狩猎,毕竟,不少珍贵药材,诸如熊胆、鹿茸、麝香、豹骨之类,本就出自猎物身上。
既然是跟人学,自然是要拜师,要懂孝敬的,要得师傅喜欢才行。
谁都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是那个人,谁愿意教?教会了,那是要跟着一起在山里争食的。
这是他这一年没啥进项的原因,大都用来孝敬师傅了。
也正是因为懂事,确实从师傅那里学到不少采药、打猎的真本事。
采药、狩猎的能耐,陈安上辈子没啥机会用到,但这辈子却能成为他敢于扎根山里的资本之一。
不然,就凭一年到头上工所得的那丁点工分,还有土地到户后,在那微薄贫瘠的山地上种点苞米、红苕,没点来钱的门道,想要把日子过好,谈何容易。
这是陈安上辈子就有的想法,这辈子走走这路子,也算如愿。
怎么说都是亲兄弟,陈平对他虽然充满怨念,平日里其实还是多有包容,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陈安很清楚这一点。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一奶同胞的兄弟,生养自己的父母,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得处理好才行。
血浓于水,没有比这更亲的了。
难得重活一世,不再是阴阳两隔,得珍惜。
至于村里的其他人,上辈子,陈安腿废了,也算是见惯了人情冷暖。
没什么好说的,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陈安扛着锄头,一边顺着曲折蜿蜒的山道走,一边盘算着心里的事情,最终很现实地发现,空气的清新,始终比不过金钱的油墨味。
一夜的降温,将路边的野草,低矮的灌木丛,裹上厚厚一层冰霜,随着太阳升起,被融化后断裂、滑落,山道两侧已经掉落不少冰霜条段,还不时能听到两侧传来掉落的哗啦声。
在太阳的蒸腾下,冰霜融化,蒸腾起水汽,让弥漫在山间的雾气又浓重了几分。
即使透过浓重的雾气能看到红彤彤的太阳,这样的天气是好是坏也没个准数,云开雾散会晴朗无云,也很有可能就此变得阴霾。
陈安无心欣赏这云牵雾绕如包裹在乳浆中的山中景色,他将被冷得有些僵硬的双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使劲地搓了几下,把脚步加快了些,希望能早点弄上几只竹溜子回来。
中午是赶不上了,但在晚上一家人回来的时候,他希望一家子能吃上他送上的美味。
作为最容易获取的猎物,竹溜子在村子附近,很难有生存空间,村里半大的崽儿,都有足够的能耐拿捏它们。
陈安需要去得更远些。
上辈子杵着拐杖,单腿跳着放羊,经常和山野打交道,见过有竹溜子的地方不少,要找到它们,对于陈安而言,真不是难事儿。
竹溜子,因吃竹子而得名。
毋庸置疑,竹子是竹溜子最好的食物。
它们经常藏在地下打洞,啃食竹根、竹笋、草根、树根等东西。
朝着竹林、松树林和山地向阳的草坡上去找就对了。
走了近一个小时,陈安已经远离村子五六里地,直到此时,山间的云雾才渐渐散开,脸上有了太阳带来的暖意,他也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半坡崎岖的小路高处,是大片向阳的山坡草地,长满成片的茅草。
茅草叶早已经枯黄,茎秆顶端小穗上的种子也早已经随着柔毛一同脱落,随风飞散,所剩无几。
茅草这玩意儿耐干旱,也耐水淹,似乎随便一个地方都能生长,除了能用来铺茅草屋房顶遮雨外,大概也就是牲口会捞上几口,要是长到地里边,那就是祸害。
想要铲除田地里的茅草,极其费工,可谓“几番除不尽,茎断根又生”,再生能力之强,超乎想象,就连晒干的茅草根茎,遇到湿土都还能成活,顽固得不得了。
地面上的草叶茎秆干枯,但地下老化的根茎依然保持充分的水分,对于竹溜子而言,是极好的食物。
茅草根茎竹溜子喜欢吃,人也可以吃,刨出来的鲜嫩茅根,长得很像折耳根,放嘴里嚼,甜甜的,不仅是陈安小时候的零食,也是现在农村崽儿喜欢的零食,就连大人,在地里边刨到了,也经常捋掉上面的泥巴,然后直接塞嘴里嚼,品着那点甜味。
这本就是一种药,流鼻血的时候可以用来熬水喝,有人用来煲汤,甚至赤脚医生也经常用来做药,还曾有过收购,只是太常见,不值什么钱。
另外,茅草刚抽条出来的鲜嫩柔毛花絮,也是直接可以用来吃的,同样是甜的。
虽然茅草有些可恶,却也有不少童年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