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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蠢如豚犬

桓熙、桓冲各自回房收拾细软,桓熙的母亲南康长公主司马兴男闻讯赶了过来。

“熙儿大病初愈,正应该休养身体,老奴!你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非得让他替你奔走!”

司马兴男怒气冲冲,质问道。

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身为晋明帝的嫡长女,自小娇生惯养,脾气不是一般的骄横,夫妻十余年,桓温至今不敢纳妾。

原时空中,桓温在平定蜀地之后,意气风华,纳了成汉国主李势之女为妾,将她藏于书房后室。

司马兴男耳闻消息,妒火中烧,带了几十名婢女提刀就要杀人,若非李氏模样惹人怜爱,便要化作刀下亡魂。

桓温在外人面前一副英雄胆,见着妻子,可不敢豪气,他堆笑着解释道:

“非我逼迫,实在是熙儿苦苦相求,他毛遂自荐,想要替父分忧,我又岂能拒绝他的一片心意。”

司马兴男将信将疑,但仔细想想,桓温也的确没有必要蒙骗自己,她哼道:

“谅你也不敢蒙我。”

说罢,扬长而去,径直去寻桓熙,只留下桓温一个劲的感慨家有悍妇,不得安宁。

司马兴男来到桓熙住处的时候,桓熙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母亲,你怎么来了,我正要与你辞行呢。”

桓熙挠着脑袋笑道。

司马兴男白他一眼:

“我若不来寻你,只怕你悄无声息就溜走了。”

司马兴男在桓温眼中是悍妇、妒妇,可在儿子面前,却是一位慈母。

若非她的宠溺,桓温几名嫡子又怎会被骄纵得不成气候。

桓熙被司马兴男说穿了心事,只得解释道:

“父亲有志匡扶帝室,光复中原,非得有用武之地,才能有所作为。

“如今庾公病危,荆州无主,只有父亲才能替国家镇守西陲,保江左安宁。

“我入朝为父奔走,既是为子之孝,亦是为臣之忠。”

司马兴男不满道:

“你都拿忠孝出来压我,我如何还能拦着你!”

桓熙上前抱住了母亲的手臂,讨好着笑道:

“孩儿只不过是仗着母亲慈爱,才敢畅所欲言,还请母亲恩准,体谅孩儿的赤子之心。”

司马兴男经不住嫡长子的哀求,无奈道:

“罢了,京口与建康路途不远,你想去便去吧,只是风寒刚刚痊愈,务必要保重身体。”

桓熙大喜,在拜别过司马兴男之后,又往书房与桓温道别。

临行前,桓温正色道:

“你此番入京,为我奔走,当取表字,以为称呼。”

说着,桓温拿出一张白纸,上面赫然写着伯道二字。

伯仲叔季,想来桓熙的弟弟们成年,便是要表字仲道、叔道、季道。

桓熙跪受伯道二字,谢道:

“孩儿多谢父亲赐字,必当谨记父亲的教诲,不敢忘怀。”

桓温点点头,说道:

“出发吧。”

桓熙又拜过桓温与司马兴男,在母亲与弟弟妹妹们不舍的眼神中,与叔父桓冲登上了前往建康的马车。

京口位于建康以东一百六十里,距离并不远,快马加鞭,不消半日即可抵达,这也是桓温为何能够这么快得到消息的原因。

只是桓熙不擅骑术,只能与桓冲乘车。

二人急着赶往建康,车夫频频扬鞭,马车颠簸,让桓冲不得不为身子虚弱的桓熙捏一把汗。

桓冲扶稳了桓熙,宽慰道:

“其实无需这般急促,想来荆州刺史的归属,朝中也不会这么快就有定论。”

桓冲扶稳了桓熙,宽慰道。

桓熙摇摇头,说道:

“叔父所言,侄儿都懂,怎奈朝中纷纭,唯恐节外生枝。”

桓冲见他坚持,也不再劝说,二人经过一路的颠簸,清晨出发,也终于在午后抵达了东晋都城建康。

建康是东吴、东晋两朝京师,南拥秦淮、北倚后湖、西临长江,为形胜之地,守卫坚固。

马车驶入建康,两侧皆是繁荣景象,只是桓熙早已在原主的记忆中领略过这座城市的繁华,倒也不甚出奇。

毕竟再怎么样,论及繁华,也比不过后世的商业街。

城中贵族大多聚居在两处区域,一处是城北青溪,另一处则是城南秦淮河沿岸。

其中城北清溪以江南本土士族为主,而南渡的北方士族,则分布在秦淮河附近的里巷,譬如王、谢所居住的乌衣巷,就是位于秦淮河北岸。

青溪又名东渠,连通城北堑潮沟,以泄玄武湖水,南入秦淮。

何充出自庐江何氏,世居青溪,桓熙与桓冲此行,便是要去拜谒这位辅政大臣。

二人抵达何府,时候尚早,何充尚在台城当值,桓冲递过拜帖,管事解释过后,提议道:

“二位郎君远道而来,不如先找处地方歇脚,等我家主人回府,我必为二位转达。”

桓冲本想答应,却感觉到桓熙拉了一下他的袖口,低头看去,桓熙以手指地,桓冲了然,改口道:

“无妨,我等就在府外等候何相。”

在管事走后,桓冲疑惑道:

“此时天色尚早,你我何不找一处酒肆歇息,等何相回府再作打算。”

桓熙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假若叔父是何相,是否会因来客在府外久候,不愿离去,而感受到对方的诚意。”

桓冲无言以对,好半晌才感慨道:

“也不知道伱在病中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变得这般聪慧。”

桓熙得意道:

“虎父无犬子,父亲是当世英雄,我的资质又能差到哪去,只不过是当初明珠蒙尘,锋芒不露罢了。”

桓冲也随之笑道:

“诚如熙儿所言。”

......

何府的马车驶过喧闹的街道,中书监何充端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只是大脑运转不停,他所烦心的,还是究竟该由何人出镇荆州。

庾翼病入膏肓,已然时日无多,他已经向从荆州送来奏表,希望以其次子庾爰之继任。

但于公于私,这都是何充不能接受的,不提两家人的仇怨,荆州是国家的西面门户,怎能用一乳臭未干的白面少年镇守。

此前庾亮、庾翼在荆州兄终弟及,如今,何充决不允许他们父死子继。

可庾家在荆州经营多年,又怎会甘心放弃权力,稍有不慎,只怕又是一场叛乱。

何充明白,要想否决庾翼的奏请,就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服众的人选。

不仅朝臣们无法非议,又能够震慑庾氏,使他们不敢反叛,只能交出荆州。

可何充麾下实在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就在何充为此烦心的时候,马车放缓了速度,亲信隔着车帘禀告道:

“家主,有两位公子正在府外等候。”

何充嗯了一声,当马车停稳,他撩开车帘走了出来,何充并不认识来客。

毕竟他与桓温并非通家之好,又怎会认得桓温家中子弟。

只是那少年与南康长公主在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让他觉得眼熟。

好在此前接待桓家叔侄的管事早早等候在路边,他将何充搀扶下来,恭敬递上拜帖,提醒道:

“二人之中,年纪稍长之人自称是徐州刺史桓公之弟,年少之人则是桓公之子,他们已经等候家主多时。

“老奴让他们找地方歇歇脚,他们不愿离去,请他们入府等候,也不肯挪步。”

何充恍然大悟,原本还略显浑浊的眼神霎时间来了精神。

瞌睡来了,就有人为自己送上枕头。

如果天下间还有谁能接替庾翼,出镇荆州,并使庾氏不敢相争,唯有素来被庾翼所推崇的桓温一人而已。

如今正值荆州归属悬而未决的时候,桓温遣其子其弟前来拜谒自己,何充又怎么可能猜不到他们此行的目的。

不等何充移步,桓家叔侄已经主动靠了过来:

“小子桓冲,奉兄长之命前来拜谒何相。”

桓冲躬身道,桓熙亦自报家门,向何充行礼。

何充微微颔首,笑道:

“二位不必多礼,桓徐州乃国之干臣,为国戍边,劳苦功高,今日他特意让你们前来探望老夫,老夫喜不自胜,二位快快随我入府,老夫自有酒肉招待。”

桓家叔侄赶忙答谢,跟在何充的身后,随他走进府门。

何充无子,仅有一女,也早已出嫁,故而这场酒宴,只有其侄何放与门客作陪。

桓温需要何充的支持,何充同样需要桓温顶替庾翼,终结庾家在荆州的统治,二者可谓是双向奔赴,因此,在酒宴上,何充与桓家叔侄,可谓是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何充将叔侄二人领去书房,问起他们的来意。

桓冲说道:

“奉兄长之命,前来向何相求镇荆州。”

何充肃容道:

“荆州刺史一职归属,当由公议,岂可私相授受。”

桓冲闻言,强忍住不去看桓熙,正色道:

“此事若以公议为准,只怕荆州从此将由庾家世袭罔替。”

何充脸色一变,追问道:

“此话何意。”

何充的神态全都落在了桓冲的眼中,心里有了底,桓冲越发从容:

“此前苏骏之乱,朝中大臣皆受其害,与其削藩,激起庾家起兵反抗,想必请求息事宁人,准庾公之请的呼声还是占据了上风。”

何充好奇道:

“既然你也知道朝臣大多支持庾家继续镇守荆州,为何还要来求我?”

桓冲正色道:

“因为何相与常人不同,何相是托孤重臣,所考虑的不是一门一户的利益得失,而是社稷的安危。

“荆州,强藩也,若继续以庾氏镇守,主弱臣强,国将不国。

“曹氏篡汉,司马代魏,焉知庾氏不会以荆州之兵,顺江而下,问晋鼎之轻重。

“因此,兄长与我言,何相必会施以援手,助他出镇荆州,而兄长同样不会忘记何相的恩情,愿为国家镇守西陲,剪除庾氏羽翼。”

何充恍然,原来这些话都是桓温教的,他感叹道:

“庾翼曾进言先帝,称赞桓徐州有英雄之才,不可以常人遇之,常婿蓄之,宜委以方召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

“今日听你转述桓徐州的高论,才知庾翼所言不假。”

事情很快谈妥,何充全力支持桓温出任荆州刺史,而桓温则作为何充的外援,镇守西陲,与他守望相助。

议定了大事,何充才注意到始终保持沉默的桓熙,他来了兴致,出题考校,然而桓熙却表现得极为笨拙,所答难以令人满意。

叔侄二人离开后,何充与亲信摇头道:

“桓元子(桓温字元子)当世奇才,其子,若豚犬耳。”

亲信笑道:

“桓家在荆州并无根基,又非高门,所倚仗者,无非桓元子个人的才智。

“如今其子愚钝不堪,其弟也只能学舌,仆恭喜何相,能够高枕无忧,不必担心将来又是一个庾家。”

庾氏能有今天的权势,除了是成帝、康帝的母族以外,更与庾亮、庾冰、庾翼等人的才能脱不开关系。

何充摆摆手,但看得出来,他心情大好,只是何充并不知道,桓冲所言,并非是在向桓温学舌,而是那愚不可及的豚犬所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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