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治粟校尉,是桓熙参考汉代的治粟都尉,随口给出的一个官职,并没有明确的品级。
但舆论效果却是爆炸性的。
士人对此最为不满,张高平不过是一个粗鄙农夫,大字都不识一个,凭什么可以授官。
高贵的士人自然不屑与一名农夫同列。
而张高平被授官后,也被立即送出长安,辗转各地传授技术、经验。
可以想见的是,张高平每到一地,当地的匠人与老农就会知道,一个普通的农夫,就因为进献了这么简单的耕耙耱之术,不仅得了十万钱,更被授予官职,实现阶级的跨越。
那些匠人、老农们见了,谁不得眼红。
有张高平作为榜样作用,想必也能对农业革新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
当然,桓熙并不准备重用张高平,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农民,误打误撞从一名老农手里学到了耕耙耱之术,自身除了种田,也没有别的才能。
张高平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劳动生产者,但作为官员显然是不称职。
即使桓熙在事后将他闲置,但张高平从一名普通农民,一夜之间获得财富与权力,也足以被世人津津乐道。
张高平离开后,长安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周楚带着三万户荆州百姓与五千将士,自风雪中而来。
远远望见白雪皑皑的长安城,北上的队伍发生了点小骚乱,是那些自永嘉南渡以来,迁居在襄阳的雍州侨民失声大哭。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这又何尝不是这些人的真实写照。
周楚翻身下马,来到桓熙身前,行礼道:
“末将不负主公重托,将三万户荆州百姓带来了关中。”
周楚离开了桓温幕府,来到桓熙麾下效力,自当改换称呼。
“快快请起。”
桓熙扶起周楚,笑道:
“我在长安,可是日夜都在盼念着元孙。”
二人寒暄一番后,桓熙将周楚引见给麾下将佐,众人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桓熙也并没有只顾着安抚周楚,他让王猛负责安顿荆州民众,等风雪停了之后,再按照雍州七郡荒地的多少,将迁来的民众送去各郡安置,由当地官府负责安排屋舍、分田。
早在他们来之前,当地官府征发徭役,就已经为他们修缮了房屋,只等人来了,直接入住即可。
迁户们在长安城外的临时营地住了两天,风雪停歇之后,按照王猛对他们进行的分配,成群结队的前往自己将要安家的郡县。
桓熙看着人群中那些少年,对王猛道:
“不出几年的时光,关陇必能户口殷实。”
王猛笑道:
“这都是主公的功劳。”
桓熙摇头道:
“如果没有先生为我坐镇关陇,我又怎么能够放心南下,向父亲讨要人口。”
说着,他略带遗憾道:
“就是可惜了那些军马。”
王猛闻言,安慰道:
“有了充足的人口,主公还怕掠不来军马吗?”
桓熙笑道:
“先生所言甚是。”
桓熙在关陇施行了严格的分户政策,即男子年满十六周岁,就必须与父母别居,独立成户,官府会授予宅田五亩,以供男丁建立宅院,同时可向地方官府申请授田。
如今雍、秦、梁三州,在新加入三万户后,户口数量已经接近二十五万户。
其中,授田人口大概在二十万户左右,毕竟还有部分民众自己本身就有土地。
按照每户三石粮食的租税,明年秋收就将入账六十万石粟米。
由此可见,桓熙向张重华所要战争赔偿,三万匹军马倒是小事,但二十万石粟米确实让凉州百姓苦不堪言。
而桓熙治下,三州户调皆为绢一匹、绵三两,三州有民二十五万户,征东将军府也将因此收到二十五万匹绢,七十五万两绵。
当然,民众缴纳绢布以代替徭役,这也是一笔额外的财政收入。
可以料见,到了明年秋收以后,西北三州的财政压力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缓解。
就在桓熙一门心思盘算着财政收入,以及发展农业生产的时候,苻氏坐稳河东之后,苻健已经不满足于向东晋称臣。
实际上,苻氏虽然未能入关,但占据了并州的他们,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早在石虎在世时,冉闵就曾进言,认为苻洪拥有五万部曲,应该及早将他铲除。
此后,苻洪叛赵,接受东晋的官爵,又在枋头聚集了雍、秦二州流民十余万。
如今苻健夺占并州,又得当地十万余户百姓,治下之民,总计不下二十余万户,而并州又是形胜之地,更进一步助长了苻健的野心。
军师将军贾玄硕看出了苻健的意图,于是带领群臣劝其称王。
不曾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引来了苻健的怨恨。
苻健觉得,自己何德何能,怎么能够当王,毕竟他想要做的是皇帝。
奈何下面的人不能体贴上意,此事只得暂时搁置。
但苻氏不是代国,自然不可能满足于占据并州,苻健唤来其弟苻雄,与他商议,将往何处用兵。
苻雄侃侃而谈道:
“如今河北有冉魏、石赵僵持,而慕容部在旁虎视眈眈,局势混乱,兄长应该坐观成败,不宜在胜负未分之前,轻易涉足其中。
“张遇窃据洛阳、许昌,南下夺其基业容易,想要守住中原,却是难事。
“桓熙夺取关陇,占据险隘,一旦我等西征,桓温亦可由武关驰援,胜败难料。”
“愚弟以为,不如引兵趋向河套。”
苻健沉吟道:
“铁弗匈奴依附于鲜卑人,一旦我出兵河套,代国又怎会坐视不理。”
苻雄闻言讥笑道:
“拓跋什翼犍,守户之犬耳,兄长只需派人前往代国,携带重金,游说各部大人,纵使拓跋什翼犍有心救援他那女婿,也将受制于各部大人,不能成行。”
说着,苻雄正色道:
“兄长若能占据河套,吞并铁弗匈奴,等于断了代国一臂。
“我听说,拓跋孤死后,其子未能继领北部大人,必然心怀怨恨。
“兄长可以派人挑拨离间,一旦代国生出内乱,便是我等出兵灭亡拓跋鲜卑的时候。”
苻健闻言大喜:
“听了阿弟一番话,使我豁然开朗!”
当年,拓跋孤往邺城迎接拓跋什翼犍回国,自请留在邺城为质,想要远离部族的纷争,但石虎可不留他,将拓跋孤、拓跋什翼犍一并送回了代地。
拓跋什翼犍继位以后,承诺与拓跋孤平分领土,拓跋孤因此成了北部大人,拓跋鲜卑也被一分为二。
前些年,拓跋孤病逝,其子拓跋斤想要承袭北部大人之位,却不被拓跋什翼犍允许,一直心怀怨恨。
也难怪苻健大喜,若真能如苻雄所言,利用鲜卑各部大人牵制拓跋什翼犍,趁机收服铁弗匈奴。
再激起拓跋鲜卑的祖传内斗技能,趁机吞并代国,称霸漠南,便可引草原胡骑南下以争河北、中原。
一想到此处,苻健恨不得立即发兵河套。
但他也知道,征服铁弗匈奴,最要紧的是代国的反应,需得先确定了代国不会大规模干涉,才能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