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
随着田媛走过,却是一路止不住的嘲笑声,窃窃私语声。
少女好像走在戏台子上一样,被人看戏,指指点点。
上个月临近院试时,她还去庙里上了一炷香,拜了拜文贤菩萨,希望那未来的夫君能高中,可这一刻...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却成了笑话。
自母亲死后,她以为这一生不会再痛苦,不会再伤心。
但这一刻,她的“以为”被打破了。
她面无表情,可心脏却如在遭受着一刀刀的凌迟,早已鲜血横流,伤痕累累。
那个少年已经被她寄予了无比的厚望,也是她最好的归宿。
她需要那个少年。
真的很需要。
而那个少年应该也需要她。
这些日子,她甚至已经开始仔细钻研李家的产业,想着怎么帮夫家把这些产业做大,做强,再上层楼。
但现在...
田媛来到了会客厅前,闭目,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头难受,走入。
田家家主道:“田媛,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田媛淡淡道:“知道。”
田家家主道:“那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田媛看向李家管事,礼貌道:“之前我曾赠一尾比目鱼玉珮与李公子,那玉珮乃是母亲所赠,说要给我未来夫君。
事既如此,还请李公子将玉珮归还。
还有,这一卷字轴乃李公子赠我,媛不敢再受,还请管事代为归还,之后便是两清了。”
李家管事道:“待我家大少爷回来后,自会传达。”
田媛愣了下,最初她是以为李大少爷已经回县了,只是不愿亲自来田家退婚。可现在...以她的聪慧,很快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但想到归想到,她心中却还是自嘲地笑了笑。
便不是李玄做出的决定又如何?
只不过是李家老爷和大夫人替儿子做了最好的选择罢了。
李玄,又岂会抗拒?
念头闪过,少女将字轴取出,递给管事,道了声:“那有劳了。”
随后,她站在那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在承受着最炽热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结束了,她走出了会客厅,仰着头,努力地带起笑容,可明明...明明...就很想大哭一场。
“不哭,不哭,不要哭...”
田媛喃喃着,瞪大眼,唇角勾起,笑着。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头一低,那泪珠子才止不住地滚滚落下,湿了衣衫,花了脸颊。
...
...
第二天午间。
四匹快马,两架马车自西门入了雄山县,到了李家。
李玄一下车,便是见到所有人的笑意,敬意。
丫鬟们,仆人们满是仰慕地看着他。
而李老爷则第一时间把儿子叫到了书斋,大夫人也早在书斋。
两人嘘寒问暖,喜不自禁。
聊着聊着,这自便是聊到了婚事。
李老爷和大夫人对视一眼,然后笑着道:“小玄,你才华横溢,少年英杰,世上自有更好女子配你。我和你母亲便做了个主,帮你把婚事给退了。”
他说完后,发现儿子忽然安静了下来。
下一刹,李玄起身,拜倒在地,对父母叩首。
李老爷和大夫人愣了下,急忙起身上前,一左一右地去扶。
大夫人惊道:“玄儿,你这是作甚?作甚?”
李玄并不多言,只是连道:“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李老爷也傻眼了,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他连连搀扶着儿子,李玄只是不起。
李老爷气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先起来再说!”
李玄只是维持着叩首的姿势道:“不遵父母之言,乃是不孝;毁弃婚约,乃是不义。儿子是不孝不义之徒,是不孝不义之徒...”
李老爷懂了,也呆了,连连道:“这...这书里的东西,你不能全信啊。儿子...这...这怎么就不孝不义了呢?多大事儿啊?”
大夫人却懂了,拉了拉李老爷,跑到一边屏风后,轻声道:“不如婚事让玄儿自己定吧。”
李老爷皱眉,气道:“这不都是为他好吗?!”
大夫人心疼道:“你看玄儿这样子...他素来有情有义,此时必是不想毁约,又不愿违逆你我之言。”
李老爷怒道:“夫人所言,好似我倒成了恶人,我看这孩子是读书读傻了!好歹都不分了!”
大夫人凑近他,幽幽道:“玄儿是要当官的,你要不要他爱惜羽翼啦?”
李老爷愕然了下,他想了会儿,脑子也终于拐过弯来了,压低声音道:“这孩子,直说不就是了么?”
大夫人嗔道:“怕是无心之合。
便不是,这话能说么?”
说完,她又道:“老爷,我俩丢丢脸也没什么,成全玄儿吧。”
“丢脸?”李老爷嘿嘿笑了下,压低声音,道,“夫人,我可比你想的要不要脸哦。”
大夫人掩唇而笑。
两人既是商量好了,也是配合默契。
李老爷走出屏风,故作冷声道:“伱要跪,便跪倒外面去,我还有事要做。”
大夫人忙求饶道:“老爷。”
李老爷却是摆摆手。
李玄也是无语,老爹和娘的话虽然很轻,但他乃是敏捷17点的高手,怎么会听不到?结合爹娘的话,还有此时的作派,他大概知道爹要做什么了。
这是在给他助攻...
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跑到了外面,跪到了路道上。
仆人丫鬟们本是欢天喜地地筹备着给少爷接风洗尘的晚宴,忽地见到这一幕,皆是瞠目结舌,個个儿问着。
然后,众人很快就得知了缘由。
大少爷...拒绝退婚!
一片哗然!
...
...
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田家。
田媛因为婚约的原因,她在商会里的事务都已交了出去,自己的心腹也全调了出来。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辛苦操劳换来的商会繁华,却一转眼被人摘了桃子。而摘桃之人,却只为财物。
若是换个人,此时怕是已经疯了。
但田媛却静得下来,她在阳光里捧着本书安静地读着。
云散天高,花落叶繁,金色的辉光洒落在她干净的俏脸,照清那眼角里藏着隐晦忧郁的笑意。
忽地,有丫鬟从外匆匆而来,跑到田媛身边直喘气。
田媛调笑道:“巧儿,急急忙忙,还有什么事?”
她已经稳住了心态,无论什么大风大浪,她都会撑住。
那丫鬟却是面带古怪之色,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道了句:“李玄,李玄他...他跪在李家大院里,跪了半天了,他...他不愿退婚。”
田媛:......
少女的笑容陡然消失。
她问了声:“跪了半天?”
那丫鬟点点头道:“是的,我去打听过了,说是李老爷大发雷霆,而李大少爷只是跪着...”
田媛默然良久,想起身,却未起,只是长叹一声。
可忽然之间,她那受了的委屈便烟消云散了。
世道虽险恶。
可这一次,终究是...
她不曾负人。
人亦不曾负她。
两心相通。
真好。
...
...
一晚,田媛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春末的风声在窗外缓缓吹着。
她失眠了一晚,到了黎明时分,才半睡半醒地歇了会儿。
迷迷糊糊里,忽地她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巧儿,何事?”田媛问道。
但门外却没有回答。
田媛愣了下,感到有些不对劲,忽地清醒过来,抬手一抓,便抓到了枕下的匕首。
这是之前采花贼的时候,她为自己备的。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身无彩凤双飞翼......”
田媛娇躯一颤,双眼不知怎么回事,陡然便红了,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回道:“心有灵犀一点通。”
门扉推开,门外少年站在黎明的金色辉光里,面容憔悴。
田媛一眼就认出了他。
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李玄道:“明日便是六月初三了,哪有新娘此时还在塌上哭的?”
田媛抿着唇,哭着哭着,便笑出了两个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