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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西湖梅庄(8484k)

蔌蔌天花落未休,寒梅疏树共风流。

漫天梨花,白了野桃林,亮了山神庙。大风一灌,雪龙卷入屋,燃着的柴火堆冒出白气,发出呲呲刺耳声。

赵荣阖了半扇门,御雪于外。

走出去将马拴好,掸了掸衣袖,拂起一身飞絮。

他又坐回火堆前,添上庙中干柴。

听了少女方才“甚么妹妹多”的话,也不在意,便顺势问:“蓝妹妹呢,她去寻你怎没和你在一块。”

“本是同我一起,到了杭州府附近她就待不住了,说要去找什么衡山阿哥。”

少女依旧举着广陵散,继续道:

“我瞧她被那人骗得惨,寻我要好酒,我一点也不乐意把好酒给那什么骗子糟蹋。

这会儿应该直下衡阳了,若她找不到人,自然要回苗寨。”

她语气平淡至极。

没能在杭州听到那婉转娇柔的声音,赵荣心感惋惜。

又想到那晚她雪夜送酒上山,如山中精灵,活泼生动,不由微微失神。

听耳畔风声响,便侧目看向半开庙门,目光游移在暮色飞雪之间。

听不到他说话,少女慢慢放低面前的广陵散,明眸中映出一张稍带迷离的面孔。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那是文先生画也没画过的。

潇湘剑神的剑,好像也没那么锋利,好像也不是什么都可以斩断的。

她捏着广陵散的青葱细指稍稍用力,按皱一页谱调,嵇康若见定要心疼了。

放下曲谱,少女抚平裙角,盘膝将瑶琴搭在腿上。

一盏莲花油灯将昏黄光晕跳动在琴上,抚琴人青丝微动,影子在山神庙中拉长,琴声也从瑶琴中缕缕传出。

她拨动琴弦,古韵一响,像是也能拨动人的心弦一样。

赵荣的神思瞬间被拉了回来。

风雪鸣笳,破败山神庙中的那一盏灯光竟如此生动,照出一幅绝美的少女抚琴图。

那琴声幽静旷远,他盘膝坐下,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前聆听。

直到火堆上的水烧开,曲声才止。

两人就着水,各吃了些干粮。

“我见你包袱中有箫,伱会吹什么曲?”

原本要一直安静到第二日的夜晚,被少女的声音打破。

赵荣咽下干粮,又喝了一口水。

他没有说话,却拿起短箫。

衡山小祖师,岂少得了满腹艺调。

霎时间,豪情满怀的箫声阵阵而来

苍天笑.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少女那清丽绝伦的脸上看不到太多表情变化,可她的心却如钱塘水,大潮滚滚而来。

当她要被浪潮淹没时,一道青衣出现,一剑斩断大浪。

箫声停下。

“这是什么曲?”

“沧海一声笑。”

少女念叨一声,眼中露出一丝渴望来。

这曲子不难弹,赵荣教了她几遍,她就立马学成了。

曲调也如剑。

拿到一首新曲,赵荣起先是占据优势的,可与练剑练功反过来的是,他很快就丢尽优势,输了个一塌糊涂。

这满是豪情的曲调,已经被圣姑学了去。

她心中喜悦,忽然从山神庙中取出一坛好酒来,又将它温热。

赵荣笑道:“我可是要糟蹋这酒了。”

显是揶揄她之前所说的话。

少女闻声,立刻柳眉一横,拔剑出来像是要斩掉酒坛酒碗,只见她剑面将酒碗迅捷一挑,轻巧地搭了上去,朝着他这边急急一送。

这份技艺,也叫寻常武人难以望其项背。

赵荣长剑出鞘,将飞来的酒碗朝剑上一搭,朝头顶云剑一圈卸力,横呈在面前。

“果然好剑法。”

任盈盈似乎是被方才的曲调豪情所染,真诚说了句好听话。

她站起来,将酒倒入剑面的酒碗上。

酒水一滴不洒,一直将酒水倒满,长剑还是纹丝不动。

赵荣取下酒碗,长剑朝地下一挑,将圣姑面前那装着大半碗酒的杯盏挑起,碗中酒竟也一滴不洒,以剑回敬,少女举剑一接,虽然卸力也卸得漂亮.

但她的眉头还是一皱。

因为少许酒水洒到了剑面上。

听着青衣少年的呵呵笑声,她略带薄怒,将那酒一饮而尽。

赵荣复饮,笑道:“我说过你的剑法已不如我,你还不服输。”

她只用眼神回应,并不说话。

又连续给赵荣倒酒,他们很快将这一坛好酒喝完。

温酒暖人,风雪中的山神庙似乎也暖了起来。

少年坐在火堆前,掏出《金针赋》来看。

少女就着灯火,继续研究《广陵散》。

夜深时。

任盈盈卧躺在庙中用茅草搭的简易床榻上,她身旁还有一大段位置,其实再睡一人绰绰有余。

但她绝不会开口,甚至握着剑,眼中闪烁着防备之意。

不过

只要她不闹出动静,除了外边的风雪声和柴火燃烧的声音外,注定是听不到其他声音的。

庙门口有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那个家伙像是睡着了。

她想到从会稽山竹屋到这里,想到那《呕血谱》与《广陵散》,又想到将入梅庄,心绪起伏难以入眠。

轻轻翻过身来,将一边脸颊枕在手上,就着灯火看向那门口的少年。

文先生的画工巧夺天工,他的画中人像是活了一样。

可那终究是画,是黑白世界,是虚的。

眼前这五彩缤纷世界中的人才是实的。

她没见过这样俊俏的人,还是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可恶小子。

盯了许久,她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

床榻上的少女被一声马嘶惊醒,她本能地朝剑柄摸去,须臾间彻底转醒,一切无恙。

赵荣已将马喂好,回到庙中时,任盈盈正在收拾随身物品。

他们在辰时出发,各骑一马上路。

昨夜听到折枝声,可见雪大。

这一天雪还在下,不过比昨日小了许多。

慢行走过二十多里,进入小镇。

在一家客栈内换了一身打扮。

赵荣变化不大,只是外间的衣衫更轻盈,衣袖更显宽大。

等从客栈出来准备出发再见圣姑时,她已是另外一个样子。

没有再穿那一身黑裙,而是换上与赵荣差不多的浅色衣袍,脸上也不再罩纱,发髻用带着梅花的红绳扎起,穿插一支悬着几颗珍珠的钗钿。

一琴一剑,眼中收了清寒,便多三分文静古韵。

说是江南水乡来的世家女侠,那是再贴合不过了。

娇美姿容,又是才过碧玉年华的水润少女,这份装扮,隐隐抢过某位少年的风采了。

“看什么看?”

她柳眉一横,眼中带着薄怒瞪了赵荣一眼,瞬间又成了魔教圣姑。

“其实你不摆出凶巴巴的样子,还是挺养眼的。”

赵荣打趣一笑。

任盈盈飞了个‘你不懂’的眼神:“黑木崖可不是衡山派,你不心狠手辣叫别人惧你怕你敬你,迟早要被别人吃掉吞掉。”

她说完就上了马。

赵荣也上马,并不反驳她的话,只是顺势说道:

“你可以回黑木崖再凶,此时要符合身份,否则我们连梅庄都难进去。”

“现在你在我身旁,天下又有几人能对你不利?”

少女闻言抿嘴轻笑,却又嘲讽他一声:“蓝凤凰就是这样被你骗的。”

“潇湘剑神?呸,无耻小贼.”

赵荣不与她扯话,催马往北走,又提醒道:

“小妖女,记得改口.”

雪一大,赶路就慢。

他们走走停停,第四天才到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可是好去处。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入了临安,一路上笙歌处处,旌旗招展,街巷店铺林立,叫卖声处处可闻,满是人间烟火。

偶有临水之殿为一亭,李嵩的《水殿招凉图》浮现在赵荣脑海中。

又见到临江之楼与望风露台,背后一条飞廊,朝北一面的格子窗一马四箭,疏密有致。所见处处浑然古朴,不愧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

一路上不用赵荣寻人打听,圣姑自动寻路,宛如临安本地人。

“你东张西望,第一次来杭州?”

“嗯。”

“梅庄还有多远?”

“至少傍晚才到。”

赵荣闻言便决定投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去拜访。

他们一路来到距离西湖较近的悦来客栈,开了两间上房休息。

晚间天色暗沉,看样子又要下雪。

他们在客栈下方用饭,圣姑知他头一次到此,便去点西湖醋鱼。

赵荣一闻其名,已饱八分。

不过等店小二端鱼上来,竟然颇为美味。

这真是他入杭州以来的第一发现。

某位剑神的神态变化被少女观在眼中,又好奇又觉得好笑。

赵荣问:“你可想好化名叫什么?”

“你叫赵青木,那我叫蓝青萝好了.”

他追问:“为什么?”

少女挑出一根鱼叉,又道:

“剑神的妹妹不应该姓蓝吗?青就是青菜,萝就是萝卜。蓝姓妹妹喜欢什么青菜萝卜的,她都当成了好东西,还要用酒泡着。”

赵荣被她逗笑了,“其实你搞错了,我的妹妹不止姓蓝,有好多姓,数也数不过来的。”

少女又呸他一声。

这一晚上,夜里又下起雪,比山神庙那晚的雪小,风也难吹进客栈,但两人都睡得不是很安稳。

梅庄中的人与物,牵动着他们的思绪。

早上醒来,等天大亮。

他们用了早饭,踩着雪进入白茫茫的世界。

西湖之中,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湖畔垂柳以冰凌为叶,似发春色,与湖光相映,实在绝美。

若不是有事牵绊,赵荣也想泛舟到湖心看雪,若有魔教圣姑抚琴为雅,那更是妙不可言。

沿着湖堤走,一路上也有游者将目光移到他们身上。

天上的小雪还在下,负剑少年戴着小巧斗笠,背琴少女撑一把油纸伞,寒风鼓动衣袂,二人步伐轻盈,徐徐隐没在岸堤柳后。

半个时辰后。

眼前又出现一条长堤,一边倚着小山,一边临湖水。

顺着小山石阶拾级而上,登山后又连过几条岔路,终见一片梅林。

百花头上开,冰雪寒中见。

听说梅花常在清晨的寒风中开放,繁盛的梅花像雪堆一样开遍山中,而今风雪寒梅,真乃人间盛景,观赏不尽。

过了梅林,一条大路全由青石板铺就,连到一座朱门白墙的大庄院前。

“梅庄。”

这两个大字旁署着“虞允文题”。

赵荣站在朱门之前,朝上方看了看,他只需一跃便能进入其中,但还是得走寻常路。

瞧着大门上的铜环,任盈盈走了过来。

赵荣把位置让给她。

铜环先敲四下停一下,再敲两下停一下,之后又连续数次有节奏地敲击。

寻常人到了这门口,不懂机巧,里边的人根本不会开门。

一旦强闯,这一庄高手尽出,如向问天这样的江湖顶尖人物,也在此地讨不得半分好处。

后续就近的秦伟邦、鲍大楚、桑三娘等人也会立即到场。

这梅庄是四友隐居之地,也是别有用心之人的险地。

任盈盈敲门后站在一旁,半晌后大门缓缓打开,肩并肩走出两位仆从打扮的老者。

两人目光炯炯,吸气呼气间太阳穴微鼓,他们分列左右,站位极有讲究,各有高明武艺。

右边老人枯槁的脸上无甚表情,但举止有礼,躬身问道:

“两位驾临敝庄有何贵干?”

赵荣道:“会友?”

左边那人的表情微有异动,但少年年纪太小,便露怀疑之色:“会哪位朋友?”

“江南四友皆是在下的朋友。”

赵荣的语气颇为坚定,两名老人虽有疑惑,但一听此言,也要考虑是真是假,不敢忽视。

左边老人继续道:

“我家主人十余年不见客,少侠所讲不见得为真。”

赵荣却不辩驳,只幽幽道:“无须多言,见了几位庄主自然知晓。”

两位老人眉头一皱,这少年大言不惭,他们很想直接撵人。

可外边这少年少女气度非凡,绝非等闲之辈。

他二人,一个是一字电剑丁坚,一个是五路神施令威,曾经也是颇有名头。

但从这对年轻男女身上,他们愣是瞧不出半点底细来。

想要赶人的话,便硬生生咽了下去。

左手边的丁坚又问:“敢问两位来自哪里?”

撑油纸伞的少女迎上话:“江南偏乡,太湖之畔,姑苏燕子坞。”

她声音细细,如吴侬软语,煞是好听。

施令威见她背着一把瑶琴,风采夺目,连说话都有韵调,绝不是什么乡野之人,恐怕曾经是世家望族,后来归隐入野,游戏江湖。

但是,这并不代表就与四位庄主相识。

这年纪怎么看都对不上的。

丁坚拿捏不准,不会放人,更不想因为两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去打扰四位庄主雅兴。

他也是使剑名家,见到赵荣腰间负剑,心中有了计较。

四位庄主的朋友,怎能没有本领?

“这位少侠也是用剑高手?”

丁坚说完,一旁的施令威见少年神态自若,眼中波光深邃,另外一边的少女又柔声道:

“我表哥的剑法乃是天下一绝,连姑苏的前辈高手都极为叹服。”

后边一句是她见到面前老人有争强之心故意加的,赵荣却欣然而受。

顾老先生确实叹服。

天下一绝?

这四字在丁剑与施令威耳中轰然炸响,面色登时不善。

‘想我丁坚在祁连山下单掌劈四霸,一剑伏双雄,这女娃的话委实托大,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怎敢称天下一绝?’

‘便是我丁坚也不敢,难道还能比我厉害不成?’

他面色一沉,语气不善,质问一声:“阁下高姓大名?”

他要看少年敢不敢接。

“赵青木。”

只报上名姓,一点客套话不说,足见其年轻气盛。

丁坚的手朝身后一摸,一柄长剑立时握在手中。

右边看戏的施令威提醒一句:“丁兄,今日雪景极美,庄主们兴致颇浓,莫要下手太重,在此败了雅兴。”

“那是自然。”

“少侠,你若能接我三招,我便信了你的话,马上朝庄主们禀报。”

丁坚话罢,忽见雪中少年摘下头上斗笠,递给了一旁的少女。

而后笑着朝他伸手:“请。”

这竟是让他先出手。

丁坚自打被江南四友所救,入了梅庄多年,早没了当初的悍勇凶焰。

但此刻也是生出一股急火来。

一旁的施令威赶忙一退,知道兄弟动了真火。

丁坚隐居的这些年,一直与庄内高手切磋,武艺丝毫没有搁下。

当年也是碰到盲眼大盗贼听声辨形才被破了这剑法。

这少年二目明亮,无论如何也没那份本事。

他们来到朱门之前,立定在风雪中。

丁坚已经拔剑出鞘,举剑狂舞,立马将自己的绝招施展开来,剑上如带一层电光,霎时间耀人眼目!

那些雪花遇见丁坚的长剑,瞬间消弭,如同被电光融化,声势极为骇人。

他并不急攻,原地连使几招,看似尽了礼数,实则是让赵荣神驰目眩。

在剑光舞动最快之时,一剑朝赵荣刺去!

只这一招,丁坚就想胜!

然而,

一道拔剑声响后发先至,在丁坚那片耀目电光中,少年人如同勘破了所有虚妄,一剑戳中一字电剑的剑尖!

内力顺剑对上!

“凔~~!”

三尺秋水从电剑剑身划过,丁坚长剑斜偏被压至剑格。

只见剑光一挑,森冷剑尖已悬停在他的喉前。

再往前一寸,就能要他性命。

赵荣收剑入鞘,静静望着他。

丁坚全身都是冷汗,他愣神片刻,脸上再无半分怒意。

赶忙捧剑躬身一礼:“多谢少侠剑下留情。”

赵荣笑着拱手,“承让了。”

一旁的施令威也吓了一跳,他当年在湖北横江救孤,紫金八卦刀杀得青龙帮一十三名大头子血溅汉江水。

当时青龙帮也有不少用剑头目。

与此时相见,简直一天一地。

丁坚老兄,一剑败北!

而且对方还是在他出招后才拔剑的,作为江湖高手,施令威心中清楚。

两人差距难以衡量!

这才想起那少女方才的话,天下一绝,果真是天下一绝。

施令威赶忙迎上来,哪敢再凭年龄计较,说话姿态立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

二人一齐弯腰拱手:

“两位高客还请稍待,我们这就通禀几位庄主。”

“多谢。”

赵荣回应一声,便见丁坚与施令威急急朝庄内跑去。

他不由笑问:“我这剑法如何?”

任盈盈心中佩服,嘴上又道:“赢过一个守门小厮,又有什么得意的。”

小妖女扫兴得很,赵荣不想同她说话了。

此时此刻,梅庄内热闹得很。

原来,临安大雪数日,梅庄中央的庭院眼下雪景极美。

假山奇石遍披雪衣,寒梅树树迎雪而开,冰凌如剑暗香浮动。

当真是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哈哈哈,妙啊~!”

一名头顶秃得油光滑亮,肥肥胖胖的五十余岁男子正一脸得意地放下判官笔。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

正是裴将军诗,以颜真卿书法所写。

秃笔翁盯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大笑。

旁边一人一边喝酒一边舞剑,正是丹青生。

亭台长椅火炉旁坐着一人,正在钻研棋谱,此人眉清目秀,然而脸色泛白,头发极黑而脸色极白,像一具僵尸模样。

他在四友中排行第二,唤作黑白子。

“大哥,来!”

“这雪景美得很,我又舞剑助兴,如今酒温好了,我们快来喝一杯。”

亭中坐在一把古琴前翻看曲谱的老者缓缓道:“我醉中弹曲,有伤韵调,不妥。”

他骨瘦如柴,双目却极为有神。

“诶~!”

四庄主丹青生道:“大哥你那一身功力,喝上十八碗也不会有半分醉意,伤哪门子的韵调。扫兴,大哥扫兴得很。”

“哈哈哈!”

秃笔翁却大笑一声,“四弟,我与你饮便是。”

“大哥不会醉酒,但他是到院落中闻梅香的。酒味入了他的鼻,梅香怎么在鼻尖浮动,大哥的雅兴不就被打扰了吗?”

“也对也对,二哥,我们一起喝!”

“好。”

黑白子应了一声,三位庄主正要欢饮,施令威与丁坚急急忙忙跑来。

他们面色有变,黑白子注意到了。

平日里少有这般匆忙,他不理会耳旁又响起“扫兴”之类的话,而是第一时间放下酒杯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丁坚与施令威朝几位庄主打过招呼后,赶紧说道:

“庄门口有人造访,说是几位庄主的朋友。”

闻听此言,那边的黄钟公也抬起头来。

“朋友?”

丹青生欢喜得很:“那可正好,朋友来了一起饮酒。”

秃笔翁摸着胡子也笑道:“既是朋友,那就快快请入,正好欣赏我的书法。”

黑白子笑问:“是哪里的朋友,可曾验证身份?”

施令威道:

“那是一对表兄妹,男的俊逸绝伦,女的亭亭玉立。二人气质出众,踏着风雪来,说是姑苏故旧,来自太湖之畔。”

四位庄主听到这里还在思考。

复又听施令威说:“这二人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但”

“武功极高!”

四位庄主面色古怪,他们可从没这般小的朋友。

“武功极高?”

施令威这不像说谎的口吻勾起了丹青生的好奇心。

一旁的丁坚带着叹服惊异之色:“这二人来历不明,我本想让其知难而退,故而全力使出一字电剑。”

“那少年一招败我,剑法乃是天下一绝。”

四庄主丹青生闻言,直接蹦了起来。

他眼冒热切:“快快详说!”

丁坚知晓二人还在门口等候,故而话语急促,将比剑前后说了一番。这下子,就连大庄主也露出一丝赞叹之色。

如是江湖成名高手那倒算不上什么。

可是一个少年有这般大的本事,着实令人吃惊。

丹青生已经顾不得问他们什么身份了:

“走,我与你们一道去!”

就连秃笔翁也要跟上去。

“慢。”

亭中一直没有开口的大庄主突然将他们喝住。

梅庄关系重大,黄钟公不敢马虎。

可他转念一想,那是一对少年男女,不太可能有什么古怪。

难道真是什么故人之后?

回忆姑苏,他朋友确有在此,但多数都已故去,就算有传承,也难出现这样两个人来。

他寻常一直在房中奏曲,顺便看守密道,少有走动。

心中听到有这么两个人来,既有疑心,又免不了好奇。

丹青生问:“大哥,你有什么安排?”

苍老的声音从亭中传出:

“既然有如此了得的故人,我江南四友也不可失了礼数。”

“我们一道迎客吧。”

黄钟公面上还是有几分谨慎。

这两人武艺如此高,他有些不放心这些兄弟,因此一道前往,若是察觉他们有猫腻,那就只能送客了。

黑白子收好棋谱,笑道:

“难得大哥有兴致,我们兄弟便一道会会,瞧瞧这到底是什么神奇人物。”

“走!”丹青生兴致颇高,带头走在前面。

施令威与丁坚完全没想到,四位庄主竟然想一起迎客!

这也太隆重了。

他们恍惚间,也跟了上去。

梅庄一众高手快步走过数条长廊,不赏雪中院景,直朝梅庄大门方向去。

远远地,黄钟公便瞧见门口那两人。

一切就如丁坚所说。

不谈武艺,从气质来看就不是泛泛之辈。

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过少年,又看过那少女,脑海中无有半分印象,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二人。

其余三位庄主也是如此。

朱门前,赵荣自然也注意到梅庄来人,心中颇为惊异。

只从武器、站位上便能认出江南四友。

其余除了方才的丁坚与施令威之外,竟然还有十几人。

这般大的动静,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他眉色飞动,给任盈盈一个眼神。

后者自然明白,微微点头。

二人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丝毫不露怯。

两边互相拱手,远远地打了一声招呼。

黄钟公在打量赵荣,赵荣也在打量他。

赵荣瞧出他有戒心,主动开口道:“诸位前辈,我二人不请自来,搅乱贵庄安宁,实在有愧。”

丹青生是最干脆的,并不在意:

“在下丹青生,听丁兄弟说,赵兄弟的剑法极高,我大为好奇,不知你用的是哪一路剑法?”

他不问来历,先问剑术。

足见是个对剑痴爱之人。

赵荣一丝不苟,认真回答:

“我这一路剑法取山川之势,可衍变万法。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庄主看到哪一路,那便是哪一路。”

若是没有丁坚一招惨败摆在前头,他们定要觉得这般说剑夸夸其谈。

此时一听,其他人模棱两可,四位庄主却像是各有所得。

丹青生道:“妙,我时常观画喝酒练剑,我的剑便取在酒中画中,虽不及山川之势广大,但意境分毫不差。”

秃笔翁连连点头:“我的书法更是如此,哪一招不是笔飞墨洒,龙飞凤舞?”

黑白子话语简短:“世事如棋,武功也如棋。”

三人既认可赵荣所说的剑法,也顺势夸赞个人的执着追求。

哪怕是大庄主也不能免雅:

“琴音可奏山川万形,可弹古今喜忧,赞千年不变之月。琴有此理,剑自然也能有此理。”

他看上去枯瘦,苍老的声音却浑厚异常。

江南四友对眼前这少年,不由生出一分好感来。

这剑法,与他们的道相合啊。

丁坚的一字电剑意境单一,虚于表面,既然这少年的剑法与他们殊途同归,一招将他击败,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荣听了几位庄主的话,也连赞几声妙字。

任盈盈在一旁听着,心中有些诧异。

这些人聊到一起去了?

“在下秃笔翁!”

“黑白子。”

“老朽黄钟公。”

赵荣也拱手道:“在下赵青木。”

少女跟着拱手:“蓝青萝。”

打过招呼,黄钟公也确定二人不凡,但好感归好感,戒心归戒心。

“恕老朽眼拙,不知两位是何方故友之后?”

赵荣不谈故友,而是反问:“不知前辈可认识方生大师?”

黄钟公笑道:“那自然认识。”

“方生大师,方证大师都是我的故友,方证大师他还欠我人情呢,哈哈。”

另外三位庄主也各自含笑,与有荣焉。

赵荣微微一笑:

“看来方生大师没有打诳语,他与我交谈时,曾提到过大庄主,大师赞誉有加。后来我一调查,才知道梅庄中有江南四友这样的隐世高人,这才觍颜拜访。”

四人又高看他一眼,没想到这少年认识少林高僧。

这方生大师不仅慈悲为怀,更是少林有数的大高手。

黄钟公又问:“小友是怎么认识方生大师的?”

“大师中奇毒负伤,小可略尽绵薄之力。”

众人目色微变,心说这怕是救命之恩。

黄钟公还算淡定:

“那小友此来有何见教?”

赵荣笑着看了老人一眼,其他三位庄主还好,大庄主最是谨慎,眼下还没有消除戒心。

于是,他伸手朝旁边少女介绍。

“我表妹精通琴艺,我也懂得一些音律,剑法,诗书棋画。所谓同道者为友,天下妙人何其罕见,知江南四位前辈才能,这才来访友问艺。”

其他三人都精神一振。

黄钟公听到音律、琴艺,也不由多了一分热切。

他朝着背负瑶琴的少女问:“这位小友弹得哪般曲调?”

少女声音细细:“广陵散。”

只这三字,一直戒备的大庄主登时变了脸色。

“当真.”

他声音有一些颤抖:“当真是嵇康的广陵散?!”

“正是。”

大庄主大袖一拂,激动道:“两位小友,快快请进!”

“还请入庄一叙!”

黑白子丹青生见大哥这副样子,全都哈哈大笑。

众人一道欢请,将江南小友请入梅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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