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史继东说话的间隙，赵卫红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一共六个大盆，炒白菜，土豆炖南瓜，酸菜炖粉条，猪棒骨炖土豆，外加基本看不见蛋花的紫菜蛋花汤，和一大盆馒头。
就这伙食，根本够不上权世乾所谓“大餐”的标准。
唯一能算得上荤腥的，便是漂浮在酸菜上方的肥肉片，还有仿佛被狗啃过的猪棒骨，光秃秃的棒身上看不见一点肉，勉强可以称之为四菜一汤一主食。
至于为什么大中午的吃馒头，而不是米饭，答案也很简单。
面粉便宜。
而其他食材的选购，也基本遵循这个原则，基本上都是东北当地非常普遍的食材，价格低廉。
没办法，这年头的部队，主打的便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甭管伙食咋样，347团至少能保证四菜一汤。
要是换成一些乙类部队，能吃上三菜一汤就偷着乐去吧！
“在部队生活，除了训练，无非就是衣食住行四个方面。”
“不过部队毕竟是个严肃的地方，生活方面有点规矩，相信各位新同志也是能理解的吧？”
闻言，赵卫红等人顿时猛猛点头，主打的便是一个善解人意。
赵卫红还注意到，像他们一样，现在还没有动筷的班，并不在少数。
显然，其他班长也如同史继东一样，正在给新兵们讲解吃饭时的规矩。
将视线从一班的桌子上收回，赵卫红微微皱眉，全神贯注的盯着史继东。
虽然赵跃进在之前的特训中，给赵卫红在吃饭方面也提过一些要求，并且还格外强调“这都是部队里的规矩。”
但赵卫红仍是丝毫不敢懈怠。
赵跃进毕竟已经退了十几年了，谁知道现在部队发展成啥样了？
要是自恃已经经过了训练，不把史继东的话当回事，难保赵卫红不会撞上史继东的“枪口”。
赵卫红非常清楚，赵跃进的特训，是为了让他更好的适应在部队，尤其是在新兵连的生活。
但部队，远不止新兵连这一个阶段。
特训，只能作为赵卫红的“助力”，而不能作为赵卫红的“倚仗。”
真想踏踏实实的顺利下连，乃至于在部队有所发展。
史继东这个新兵班长的话，必须要听！
并且看史继东这架势，赵卫红没犯事都得找机会给他紧紧皮。
这要是真犯他手里了，那就不是紧紧皮的问题了。
而是扒层皮，保管让赵卫红终身难忘的那种！
一想到这，赵卫红就更不敢懈怠了！
甚至他还觉得，史继东没准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刁难人。
毕竟史继东一向是这个风格。
但史继东讲了半天，无非都是些最基本的餐桌礼仪。
比如吃饭时不能发出声音...要双手吃饭...不能菜盆里挑挑拣拣等等。
与其说是规矩，倒不如说是教养。
哪怕不来部队，也应当具备的教养。
见状，赵卫红不禁长出一口气，心中甚至开始了反思。
自己是不是把史继东想的太坏了？
咋史继东一张嘴，就感觉他没憋好屁呢？
不行，这观念得改，不能...
“就这么多要求，也不难。”
“大家应该都能做到吧？”
闻言，赵卫红立马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和其他人一起小声的回应道。
“能！”
“很好！不愧是我史继东的兵！”
“既然这样的话，那班长还有一条自己的规矩，你们也应该能办到吧？”
赵卫红猛地一掐大腿，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妈的，防不胜防啊！
合着在这等着我们呢？
一瞬间，赵卫红心中便换了一个问题，继续反思。
他为什么会觉得史继东会做个人的？
“简单给你们介绍一下，咱们师，是全军首批战备值班师。”
“而咱们团，则是咱们师的尖刀团，王牌团！”
“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着一张张不明所以的面容，史继东脸上再一次出现很是邪性的笑容，平静的解释道。
“意味着让咱们团出动的命令，随时都有可能下来！”
“而命令一下达，不管你是在睡觉，还是吃饭，哪怕你在拉屎，你也得给我夹断了，提上裤子出去集合！”
“所以啊，作为一个过来人，还是你们的班长。”
“我得提醒你们珍惜吃饭的时间，尤其是在餐桌上，舒舒服服坐着吃饭的时间。”
“这样吧，希望大家能向我看齐，以我的吃饭速度为标准。”
“只要我吃完了，那我就默认大家都吃饱了，咱们直接回宿舍休息。”
“这个要求，不会太为难你们吧？”
史继东眯着眼睛，用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在赵卫红等人脸上掠过，脸上依旧挂着他那标志性的笑容。
众新兵只觉得心头一紧，后脖颈“嗖嗖”往出冒着凉气，赶忙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不为难..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好，那就开饭！”
说罢，史继东直接上手，拿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另一只手还往碗里打着汤。
赵卫红眨眨眼的功夫，拳头大小的馒头便被史继东就着汤，塞进了肚里。
看他这狼吞虎咽的架势，赵卫红心说今天真是遇到对手了，赶忙拿起一个馒头，还冒着被史继东训斥的风险，对还在发呆的权世乾等人提醒道。
“还愣着干啥？”
“吃啊！”
说罢，赵卫红还有些紧张的看了史继东一眼，却发现他并没有看向自己这边，就跟没听到自己说的话一样。
其他新兵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伸手去拿馒头。
不得不说，347团的炊事员在面食方面，似乎有什么独特的天赋。
面条就不说了，赵卫红一个陇西人吃起来都赞不绝口。
而这馒头也是颇为不错，饱满蓬松，一入口满是麦子的香气，赵卫红感觉自己白嘴都能吃两个。
可这桌上其他的菜，味道那真是一言难尽。
土豆炖南瓜就不说了，那黏糊糊，黄澄澄的模样，刚从旱厕出来的新兵们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倒胃口，更遑论送到嘴里了。
而酸菜炖粉条也不知道炊事员是怎么做的，肉没见多少，油腥却是飘着厚厚一层。
哪怕从不挑食的赵卫红，在尝试了一筷子之后，心中也升起了将做这道菜的炊事员揪出来，暴揍一顿的冲动。
这么一来，勉强能吃的菜，就只剩炒白菜和猪棒骨炖土豆了。
但对于八个大小伙子来说，区区两盆菜，明显是不够的。
万幸，由于赵卫红和史继东的稳定发挥，一班这一桌虽然开饭慢，但菜见底的速度却是比其他班快了不少。
正当赵卫红自告奋勇，准备去食堂再打点菜回来时。
在他身旁，突然响起了碗筷碰撞的清脆声音。
“馒头没吃完的，揣兜里，回去慢慢吃。”
“张彪，你和周自强留下收拾食堂。”
说着，史继东已经离开了座位，很是热情的对着其他新兵招呼道。
“还愣着干啥？”
“回去了！”
众人悻悻的对视一眼，便赶忙跟上史继东的脚步，谁也不敢说自己还没吃饱。
没错，哪怕是吃的最快的赵卫红，现在勉强也就是六分饱。
要不是早上吃了一肚子面条，赵卫红下午准得挨饿。
而本就没怎么吃面，并且还吐的稀里哗啦的权世乾二人，只能可怜巴巴的将半个馒头揣进兜里，在肚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抗议”中，离开了食堂。
刚回到宿舍，趁着史继东出去抽烟的功夫，权世乾等人便急不可耐的伸向兜里，打算把馒头拿出来果腹。
可一拿出来，权世乾等人顿时傻眼了！
东北的冬天，是什么概念？
一盆凉水泼出去，没等落地便会结冰，更何况是馒头呢？
刚刚还带着热气的蓬松馒头，就在赵卫红回到宿舍的短短时间内，变得又冷又硬。
捧着手中的馒头，不，是砖头，权世乾顿时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笑着笑着，权世乾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这样的东西。”
“这玩意是人能吃的吗？”
赵卫红沉默的看着嘴上连连抱怨的权世乾，将馒头掰成小块，混合着流淌进嘴中，咸咸的泪水，一口一口的吞咽下去。
直到此刻，赵卫红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从他们踏入这间宿舍开始。
属于他们的磨炼，不，是“冶炼。”
便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