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要过去,现在就要去——义体高川咬了咬牙,他没有接到桃乐丝和系色的通知,他所得到的警告都来自于自己身为“高川”的一面。哪怕这个时候也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做,其他人都被这个巨大的战场分割开来,如果无法重新统合,失败就是必然的结果。比起中继器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少年高川那边更值得担心吗?义体高川觉得是,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答案。不管少年高川为什么会出现,是否为“江”和“病毒”的傀儡,如今还能够发挥怎样的作用,对超级高川计划有怎样的影响力,这些因素全都不是义体高川做出这个决定的最重要的原因。
唯一最重要的原因是:义体高川想要再一次见到他。
自从义体高川诞生以来,就无数次听到过关于少年高川的传说,无论桃乐丝和系色如何敌视现在的少年高川,但是,其慎重的态度反而更加说明了少年高川的独特和重要性。义体高川也不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少年高川。在少年高川出现之前,他就已经在梦中做了相关的梦,那迷离而梦幻的场景,那无限上升的螺旋阶梯,那轻声细语,以及如同照镜子般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身影,全都充满了一种难以述说的意义。对其他人而言,或许这就只是一种预兆般的幻觉而已,但是,对义体高川自己而言,完全是不一样的。
要说有多重要的意义,义体高川自己也说不出来。理性地从逻辑来说,少年高川的出现确实从一开始就让人感到不安,但是,只有他才明白,在这不安的背后,却也有一种安心感和使命感,就如同切实地从对方的手中得到了交接棒。这种情感无关乎憧憬,无关乎向往,义体高川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应该和少年高川一模一样,更从来都没有模仿其一言一行,但是,在少年高川出现之前,所有的“高川”有所觉悟的时候,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每一个“高川”之间的关系和感觉,更多是割裂的。与之相比,义体高川觉得,恐怕只有自己这个“高川”,才会有这种传承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特殊的节点,一代代的“高川”活着的时候所凝聚的心血,在其死亡后,在自己这个“高川”身上才整合起来,而在其他“高川”身上是没这回事的。
少年高川就像是一个旧时代的结束,而自己,则是新时代来临前,那承上启下的一段时光。所以,桃乐丝和系色说过,他是一个临时产物,是一个过渡品,或许很多人都不喜欢这个说法,觉得这是对自身独立性的一种侮辱,但义体高川却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个说法,没有任何不满,并打心底觉得就是如此——不,毋宁说,这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赞美,也是自己必须履行的使命。
自己是“高川”的旧时代和新时代的桥梁,是承上启下的过渡,更希望,自己就是那希望来临前最后的黑暗。
义体高川想要成为这样的一个“高川”。
所以,象征旧时代结束的“少年高川”如果从来都没有出现,只会让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承上启下的过渡是不完整的。相反,当少年高川出现在他的梦中,出现在他的身边,以一个切实的存在,和他一起,存在于这个末日幻境中时,他感到了一种,自身的立场和责任已经完全被确认的充实感。
所以,现在,义体高川要放下一切,去到少年高川的身边。因为,或许这就是少年高川最后存在的时光了。义体高川早就有所预感,他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将会接替少年高川,然后,自己也将变成超级高川的最后的垫脚石,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可是,现在这种“少年高川将要消失”的感觉来得是如此突然,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他本以为,哪怕自己终将接替少年高川,也将是最后的大决战时,自己与少年高川才会重新成为一体。
少年高川的出现,终结了“高川”的一个时代;义体高川的出现,是一个新时代萌芽前最黑暗的时候;当最终高川出现,将会如同燎原的火焰,将这片由“病毒”制造出来的黑暗的时代终结。
少年高川不是英雄,自己也不是英雄,从自己往前,所有的“高川”也都不是英雄,那么,或许,最后的“高川”能够成为英雄吧?义体高川的内心中,不乏这样的寄托。
所以,现在,义体高川要去见少年高川。必须见到他,无论对于自己,还是对于对方,才是一个完满的结束。
义体高川心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他已经意识到了,在这强烈情感的驱动下,哪怕是桃乐丝和系色阻止,他也一定不会听从。唯有这件事是不能任凭桃乐丝和系色使唤的,无论桃乐丝和系色如何看待少年高川,对他自己而言,“少年高川”就是“高川”,这份情感,这份认知,没有半点虚假。正因为桃乐丝和系色无法承认现在的“少年高川”也是“高川”,所以,他才更加要去,唯有他自己,必须承认自己。
至少,在最后,自己会为自己送行。
三仙岛的形状就好似被这份强烈的情感融化一样,每一个狰狞尖锐的边角都在重组。贯穿义体高川全身的管线如同神经一样颤抖,整个球状核心的空间,都如同冬眠苏醒的心跳,鼓动感渐渐变得沉重有力。三仙岛周遭的空间就好似被挑拨的琴弦,小幅而剧烈地颤抖,似乎可以听到呜咽地声音。然后,三仙岛自身绽放出光芒,没有人能够说出这光是什么颜色,理所当然也不是白色,那不是已知的色彩,但这片色彩却伴随着空间的颤动向四面八方浸染开来。
义体高川一遍遍确认心中的感觉,通过心中的感觉去捕捉少年高川的方向和状态。在一种似真似幻的场景中,他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看到了奋勇突进的少年高川,看到那混乱的漩涡仿佛要将少年高川吞噬,感受到了在那无序而混乱的神秘现象中,存在一种庞然又复杂的规律,正在将战场内所有的存在吞噬。纳粹士兵也好,安全卫士也好,少年高川也好,无论是有自我意识的还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无论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和目标在战斗,所有的这一切行为运动,都在被这庞然复杂的规律编制成一张巨大的网。
少年高川无论表现得多么无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挠他的前进,他此时此刻也已经像是掉入蛛网中的蝇虫,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过是成为那森严运转的无形机器的一部分而已。
“江”的力量完全没有呈现出来,或者说,义体高川完全无法从少年高川身上,感受到“江”的存在。
少年高川的动作是如此的利索,对速掠超能的控制是如此的精密,几乎没有任何实体的敌人,能够在他杀来的时候坚持一秒钟以上的时间,可即便如此,他在这个无边无际的战场上,也脆弱得让人觉得随时都会被倾覆。少年高川没有造成任何逆流,反倒是被那超乎想象的战场洪流裹挟着,完全看不出他到底要去何处。
但是,义体高川是明白的,少年高川想来自己这边。
从行为动作上,少年高川的杀戮没有任何倦怠,然而,却也无法让义体高川觉得,他仍旧精力充沛。尽管速度没有降低,哪怕不断受伤,也没有半点即刻死亡的征兆。但是,在那犀利的进击中,义体高川只觉得他的精神越来越虚弱。
义体高川立刻明白了,究竟是怎样的力量对他产生了影响。
那是意识层面的侵蚀,而且,不是一般的意识侵蚀。义体高川有尝试过进行意识行走,试图下沉到“高川潜意识”的层面,尝试给予少年高川一些帮助。然而,这样的举动只让他进一步感受到,自己和少年高川的联系正在进一步削弱。
从意识感应的层面来说,少年高川就如风中残烛。如果仅仅是“消失”也就罢了,但是,义体高川也同时觉得,自己和他的感应联系的削弱,也同样存在“少年高川从‘高川’之中彻底割裂出来”的可能性。那是一种独特的气味,是一种不详的预感,是义体高川觉得,就连少年高川自己也无法接受的变化。
每一次去感受少年高川的状态,得到的都是更加恶化的结论。
义体高川的紧迫感让三仙岛的运转不断加速。三仙岛就像是要萌发某种和过去不太一样的变化,内部比往时更加活跃。它的外表完全融化,看起来就像是一颗液态的球体,它一路经过的地方,都在发生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因为是那样的不可思议,所以完全无法进行描述,也无法从记忆中找出能够类比的情况。三仙岛就被这不可思议的变化包围着,以一种无法直接确定速度向前行驶。它像是产生了空间的跳跃,但又像是一直都在压缩的空间中前进,它的航行是线性的,但又和周遭的任何参照物的运动,有着“不在同一个世界”般的差别。
完全变成液态球的三仙岛就以这样奇异的运动状态,闯入了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的战场中,成为另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所有试图干扰三仙岛运动的现象和物质,都会在第一时间就被扭曲,仿佛被放逐到了不同层次的空间中,不再和其他同伴或敌人产生直接的联系。然后,这些被放逐掉的东西,就在那个不同层次的空间中,快速失去了运动状态,宛如雕塑般陈列在一起。
液态的巨大球体是如此的醒目,它的每一次旋转和涌动,都会制造出大量神秘的现象,就像是月球越来越逼近地面时,其自身的引力变化就会引发可怕的潮汐海啸一样。战场上大部分的神秘现象,都在接触液态球体周边的神秘现象时,就被隔离或抵消了,剩下的一部分作用在液态球体上,瞬间就被那液态的运动无声无息地吞没。
所有可以目睹这一切的人,都会发自心底肯定,那些看起来极度危险的神秘现象,完全被液态球体的神秘压倒了。
三仙岛就是这般醒目而强大,目前为止,完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它的前进。无论三仙岛如何变化,对义体高川自身而言,也并非是刻意的,就如同人不需要刻意规定细胞如何运作,才能让手臂抬起来一样。三仙岛的一切都是自然的,也是自发的,遵循着义体高川的意志,但也并非只遵循义体高川的意志。共同支撑起三仙岛的,是数千万的潜意识围绕义体高川的主观意识所构成的一个巨大整体。
少年高川的联系越来越弱,义体高川锲而不舍的追逐,是三仙岛以不寻常的渠道,来到这个战场一隅的最大动力。义体高川紧闭双眼,在他的脑海中,关于少年高川的那幻觉一般的画面,正在不断变得模糊,即便如此,他也看到了少年高川的动作正在变得机械化的整个过程,不,或者说,那并不是“机械感”,而是“仪式感”。少年高川的杀戮和疾驰,每一个动作的细节,都充满了规律性的节奏,循环往复,充满了某种特别的韵律。那不是战斗的节奏,因为战斗的节奏应该是更加尖锐而残忍的,那更像是一种舞蹈,像是一个陀螺零件,在巨大无形的机器中,以不同的频率旋转,以带动其它零件进行更加复杂的运转。
义体高川想看清少年高川的眼睛,因为通过眼睛,就能够确认对方的意识。然而,只凭借意识层面的联系,脑海中的这些画面,甚至连少年高川的面容都无法清晰勾勒出来了。那些代表“少年高川”这个人的特征,正在伴随着形象的模糊而逐一消失,让其变成一个毫无特征的人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