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体高川越发可以感受到少年高川的消逝,那并非是简单的死亡,也不是记忆的模糊,而更像是一种再也无法见到的情感,就好似自己的心灵被挖出了一块,不再是完整的,是自己的影子突然不见的不安,也是自己的一半被分割的撕裂感。肉体上不存在任何痛苦,但是,精神意识上,却有着极为强烈的,复杂到无法一一加以剖析的波动。
义体高川有一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但实际上,义体自我观测数据中,所有关于身体运转的数据都是正常的,仿佛这种痛楚只是宛如被截肢的病人产生的幻痛而已。哪怕连接着三仙岛,完全可以利用三仙岛那强大的机能和超然的神秘性,去针对自己的状态做点什么,例如维持情绪的稳定。然而,这些看似已经成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东西,再一次于这深刻的幻痛中,表现出“外物”的特性。义体高川分明可以感受到,少年高川的状态变化对自己的影响还要更加深入本质,与这种深入的程度相比,所有之前觉得“这一切就是义体高川”的那个“一切”,不过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其实,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很少很少,而少年高川正是分辨出这些东西的标杆——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此时正在被少年高川影响的那部分。
义体高川知道,一直以来,许多人都认为自己和少年高川是不同的两个人,因为他们在对两个高川进行观测时候,个性的特征总是要强于共性的特征,这其中有大部分是主观的因素,也有一部分是固有认知的惯性。哪怕是桃乐丝和系色也是倾向于这样的理解。只有义体高川自己知道,其实“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的说法从一开始就不正确,而人们进行区别所注重的,也不过是“义体”和“少年”这些前缀的意义而已,但实际上,这样的前缀所表现出来的东西,才是最表面的东西,是和“高川”没有多大干系的东西。
高川就是高川,喜欢加上前缀,区分出高川,自然是其他人的自由,但是,若说他们自信这种划分,就是对“高川”了解,在义体高川看来,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高川”的一体性,从来都是“高川”存在到今天的基础,可是,这个基础很可能在今天就要被破坏了。倘若真的被破坏了,那么,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没什么感觉,但是,对“高川”自身却是相当致命的。仅仅从最终高川计划的方向来说,无论桃乐丝和系色准备了多少后手,义体高川仍旧觉得,缺少了少年高川,这个计划几乎就已经无望了。最终高川计划要达到怎样的成果,或者说,要出现怎样的高川,桃乐丝和系色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义体高川也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并且,义体高川也相信,少年高川也有自己的标准,这些标准也许大致相似,但却仍旧有所不同。仅从义体高川自身的角度来说,比起桃乐丝和系色的标准,他更确信,少年高川的标准更靠近自己的标准。
如果说,桃乐丝和系色认为,哪怕缺少了少年高川,最终高川计划也能够完成,那么,义体高川就不得不认为,她们对“最终高川”的标准要求其实是相当低的。由此,她们心中的“最终高川”也绝对不是包括自己在内的“高川”所认为的“最终高川”。
也许在最终高川计划的制定过程中,发生了许多变化,进行过许多调整,让这个计划和最初的设想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义体高川仍旧觉得,最初提出这个计划设想的“高川”绝对不会满足于如今桃乐丝和系色的标准——要说这有点自我主义也罢,只是,如果标准是“降低”的,那么,任何一个“高川”都不会觉得,这个“最终高川”可以在面对“病毒”时起到作用。
“最终高川”的敌人,不是人类,而是“病毒”。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病毒”仍旧是处于无法实际观测到的状态,那么,对其进行想象力极限范围内的高估就是必须的。
如果说,义体高川在执行桃乐丝和系色的计划时,有什么是感到担忧的地方,那么,双方判断事物的标准不一致,就是其中之一。
桃乐丝和系色或许会对少年高川的麻烦视而不见,乃至于将之当作一个好消息利用起来,但是,在义体高川的想法中,则全然没有这样的念头。
义体高川不是没有设想过,少年高川出现后,敌人会针对“两个高川”的状况进行攻击的情况,然而,或许是因为在聊聊几次的见面中,可以体会到少年高川的强大,并可以从他的行动中,或多或少感受到“江”就在他的身边,所以,义体高川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强大的,被“江”眷顾的少年高川会这么突然的就出现退场的征兆。
太突然了,太让人措手不及了,哪怕是正在发生的情况,也让人感到如同做了噩梦一样,有一种不真实感。
少年高川的死亡征兆所呈现出来的意外性,格外让义体高川感受到火炬之光最后的偏差仪式,究竟带来了怎样可怕而强力的“偏差”。
所有人的计划,都会因为“偏差”而向着一个自己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偏移。自己这边是这样,敌人那边也理应无法避免,但是,从火炬之光过去制造的那些“偏差”来看,敌我双方的偏差在总体效果上,仍旧是不利于自己的。火炬之光是世界上仅有的几个大型神秘组织之一,可是,除了火炬之光自己人,其他神秘专家都相当排斥这个神秘组织——过去,义体高川对火炬之光的印象还不算深刻,或许是因为,他们过去制造的那些“偏差”并没有带来足够强大的影响力的缘故,现在,义体高川可不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是和过去那般无所谓。
液态的球体几乎不被任何形式的障碍物阻挡,无论那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无论是可以理解的,还是无法理解的。这个神秘的液态球体,都能够找出通行的缝隙。在这个充斥着神秘的战场上,随着三仙岛对战场的深入,所需要面对的神秘现象就越多,而神秘现象越多,其所产生的化学反应也愈加剧烈,并且,出现“连三仙岛都无法很好防御下来的神秘”的可能性也在理论值上增加。
三仙岛目前为止,都能够从神秘现象所造成的种种混乱中见缝插针般移动,那奇妙的形态和移动方式,让三仙岛自身的体积和质量,都不再是一种阻碍。甚至于,一直都在消化那些无法避开,必然会被命中的神秘力量,将之转化为三仙岛自身的储备。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从不觉得,三仙岛能够就这样顺通无阻地在这个战场上横行,迟早会出现一些神秘,就如同之前遇到的那个不可思议的怪物一样,对三仙岛造成切实的威胁吧。
义体高川如此警惕着,但就在这种警惕生效之前,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身影。少年高川此时的状况,几乎是只要进入观测视野中,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因为他是如此的显眼。少年高川的穿着、姿态和运动,都和周遭的这仿佛无穷无尽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们,存在格格不入的地方。他就像是一个突然闯进老虎和狼的战场上的第三者,并且,也只有他自己。
少年高川的运动是轻快的,最初看到的时候,充满了无序不定的感觉,只觉得根本无法捕捉其踪迹,但是,在这个战场上,那些比少年高川更慢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双方所构成的那更加庞大的运动体系,却牢牢将他那看似无序不定的游移,统合到了一个整体中。
义体高川只觉得,正如自己预先感受到的那样,少年高川已经成为了这个以“战场”为主体的超巨型献祭仪式的一个零件,并且,他正在越陷越深,完全没有脱离的迹象,可以说,在没有“江”的力量支持时,哪怕少年高川是一个极为强大的神秘专家,但比起这个战场的质量和烈度,除了被这个战场同化之外,无法让人看到其它的任何可能性。
义体高川也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可以站在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做出这样的判断,完全是因为,自己此时拥有三仙岛的缘故。如果把自己单独投入到下方的战场中,自己也十有八九会落得和少年高川一样的下场。四级魔纹使者很强大,速掠超能也很强大,这种强大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可以在任意“以数量决定胜负”的战场上来去自如,哪怕不敌,也能够轻易退出。
义体高川不知道少年高川是否有这样的错觉,他自觉,自己是有的。
现在,这个错觉已经完全被少年高川的状态给扑灭了。少年高川无法脱离的战场,自己也绝对没办法脱离。少年高川在缺少“江”的力量下都会陷入其中的献祭仪式,自己若是没有三仙岛,也定然会陷入其中。少年高川还在战斗,但是,这种战斗已经难以让义体高川感受到其主观能动性的存在,仿佛在那里进行杀戮,不断前进的,只不过是一个人形的空壳而已。
义体高川完全是依靠物质形态的数据化对比,才能确认这个少年高川就是他知道的那个少年高川,而不是别的什么伪物伪装。
他不打算再注视这个空余人形般的战斗,这种战斗没有任何美感,只让同为“高川”的他感到悲伤和丑陋,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慢了一步。
即便真的无可挽回,义体高川也从来都不希望,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看到少年高川的“死状”。他的所有生理特征数据都是“平静”的,三仙岛不会让他出现物理状态上的波动,就连思维和精神的状态,也在数据上呈现出“稳定”的特征,然而,义体高川自己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排除一切外在表现后,最本质的自我,没有任何一点能够称得上“平静稳定”。
看到眼前的少年高川,就让他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落得个同样的下场吗?他无法分清,自己不希望少年高川以这样丑陋、悲哀、无助的方式死去,有多少是不希望自己也会这么死去。当自己希望能够拯救少年高川的时候,究竟有多少,是希望有一天,也会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在这最后一刻拯救自己。
义体高川自诞生以来,从没感受过,自我是这般的脆弱。
液态球体的三仙岛如同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在地面上,迅速分裂成大片的水滴,将数公里范围内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清理一空。与此同时,数据显示,战场上的神秘现象并没有因为这些个体的清除而停止,反而呈现出一种爆发的征兆。
——距离新敌人重新填充战场还剩下三秒。
这就是三仙岛的判断。
不过,哪怕只有一秒的时间,也足以回收少年高川。在义体高川的眼中,此时的少年高川近似于一具暴走的躯壳,其精神意识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哪怕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这个程度。这个躯壳仍旧拥有四级魔纹使者高川所拥有的一切能力,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任何对象,即便是三仙岛也不例外。若说这次回收有什么是最棘手的情况,那绝对不是少年高川对三仙岛的攻击,而是少年高川那可怕的速度——他的速掠超能可不是什么神秘都能阻挡的,就算是义体高川同样拥有速掠,双方的速掠性质也有完全不同的表现,无法进行参照。
基本上,只有消除“速度”概念的,不体现运动过程的现象,才能够破坏掉少年高川的速掠超能的优势。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