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自然是戏称,专业的术语叫“发花”,也是砖茶制作中至关重要的一个步骤。压制好的茶砖被放置在一间小房子里,盖上棕树叶子,目的是为了保持湿度。
这是一个发酵和自然升温的过程,等茶砖外层的纸片上出现白色霉状物的时候,需要不断调整位置,还要控制室内的温度和湿度。
唯有如此,才能保证茶砖内长出一种俗称“金花”的黄色颗粒,据说那是一种冠突散囊菌,是对身体有好处的有益菌,也是评价茶砖品质的重要标准。
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十天,对温度和湿度的控制更有精准要求。前世不过是在纪录片上看过一遍,详细制作方法根本不知,更无经验可谈,孟韬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
……
不枉每天盯着那些发霉的菌丝看,十天之后,第一批砖茶试验品出炉了。“金花”长得不错,外观似乎符合预期。孟韬、张瘸子和阿旺成为最早的试用者,味道还行。
单说口味,比新鲜的茶叶好多少?似乎也说不上来。不过按照大宋传统的烹茶方式,滋味还不错,至少张瘸子是这样认为的。草原上煮茶用的不是清水,而是酥油和牛羊奶,想必更适合吧!
为了完善品质,追求所谓的至臻程度,孟韬和张瘸子几人不辞辛劳,继续努力。在剁茶的粗细程度;炒茶的火候时间,以及“不明液体”的添加量和时机;杵筑包封的频率和力度;发花的湿度和温度方面不断调整数据,多次试验,力争甄选出品质最佳的砖茶。最终获得了一套最佳数据,确定趋向完美的配方。
试验还算成功,三万斤茶叶全部制成砖茶,孟家的小院肯定不够用,三个人累死也不可能完成。
修建作坊,招聘帮工是很必要的,不只是这一次用,更是为了长远打算。只要合适的契机到来,市场一旦打开,贩卖砖茶会是个财源滚滚的长久生意。
作坊必须要修,孟陈氏自打看过孙子制作的成品后便欣然应允。幸好官府定价低,收茶省下了一大笔成本,如今正好用来建作坊。
孟家在定军山下有百多亩地,孟韬从中挑了一块八亩的小缓丘作为选址。用江畔肥沃的良田盖房子太暴殄天物,更重要的是,这块原本是冬菜园和留荒的闲田,而今恰好没有农作物。
要是毁了江边尚未收割的油菜或麦田盖作坊,孟家会被戳脊梁骨的。在吃不饱饭的年代,糟蹋粮食是天理难容的事情。时间不等人,夏收之后再动工肯定来不及。
正好小缓丘距江边码头不远,还有一条大路相通,运输方便。小丘之上干燥,不必担心雨季收受潮和水淹的问题,用来盖房子最好不过。
华木匠又被请来了,还有附近活计出众的泥瓦石匠都被请来了,孟家给了喜人的工钱让他们抓紧时间按要求盖房子。
能趁着夏收前的农闲时间挣笔钱,匠人们自然乐意,得了吩咐便立即动手,开始挖地基垒石头,砌墙和打木梁椽子,制作门窗几乎一起开始,开启了定军山方圆前所未有的工程速度。
乡邻注意到孟家在大兴土木,可要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孟老夫人一问三不知,小郎君孟韬嘴上总是挂着一副高深莫测微笑,但只字不提。
……
“肯定和茶叶有关。”孟家长房嫡孙孟讯笃定地做出判断。
孟讯之妻高氏没好气道:“废话,韬哥儿大张旗鼓开始收茶叶,随后便造房子,谁都知道和茶叶有关。”
“可是究竟要怎么做呢?”孟讯完全一头雾水,半晌才疑惑道:“韬哥儿自打上回活过来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像开了窍,难不成……这是人常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什么后福,分明就是胡来,学着他那死鬼老爹做善人,把家里的钱财如粪土般糟蹋。听说他要收两三万斤茶叶,那可是上千贯啊,眼下茶价如此低贱,必定是要赔钱的。半数的家产就这么被糟蹋了,真是作孽啊!”
高氏完全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惋惜之情,明明是二房的家业,但仿佛那些钱都是他们的家产一般,见到被人肆意“糟蹋”,便浑身肉疼。
孟讯也很是不解,他也认为孟韬这是用钱在汉江里打水漂,是在败家!
“明个便是清明了,扫墓祭祖时你问问……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堂叔,岂能容着侄子胡来,糟践家业?哎呦,那些个钱啊!”高氏嗲声叹息,仿佛身上又掉了一块肉,太疼了……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
孟韬来到大宋的第二个节气便是清明,不凑巧这天并未下雨,路上扫墓祭祖的人是不是欲断魂,这个不大清楚。
古人最讲究血脉传承,四时祭扫,血食香火供奉可不能少。按照兴元府的风俗,扫墓祭祖只能由男丁前往,孟韬便是家里唯一的代表。不过孟韬坚持带上老祖母和妹妹一起去,一家子天人永隔,难得有机会“团聚”,何必顾念些许繁文缛节呢?
孟陈氏拗不过孙子,答应随同前往,但强调上香烧纸钱只能由孟韬动手。兴元府有风俗,女子烧的纸钱,阴间的祖先收不到,祭祀供奉只能由男丁动手,老祖母在底线问题上态度十分坚决。
管家周叔带了祭品,引着一家三口来到祖坟,偌大的坟地稀稀拉拉埋着几座坟。从上往下,坟茔都是按辈分安葬的,孟韬注意到老爹孟诚的坟茔是在第四代的位置,那么自己应该是第五代。
孟家是五代宋初才迁居兴元府的,如今才不过八十年时间,竟然繁衍了五辈人,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效率。也难怪,十几岁成婚生子是普遍现象,可惜孟家却代代单传,人丁一直不旺。
其实主要是因为此时人的寿命都不长,祖母才五十岁,放在后世尚未退休,这个年代已经被视作行将朽木的晚年了。若不早些婚娶生子,确实会出现后继无人,传承断绝的问题。
……
孟韬按照老祖母的吩咐,在孟家先祖每座坟茔前奉上祭品,上香烧纸,最后来到父亲孟诚和母亲周氏的坟前。
老爹孟诚战死好水川,连尸骨都没找到,只得建了一座衣冠冢和难产亡故的母亲合葬。孟韬在坟前上香烧纸钱,身后的孟陈氏已经泪流满面,连管家周叔都忍不住落泪,灵儿也跟着开始哭泣。
他们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孟韬受到感染,情绪也低落了许多。一边烧纸钱,一边低声道:“爹、娘,你们放心好了,儿子会侍奉祖母安享晚年,照顾妹妹长大,将来让她嫁个如意郎君的。”
也许是巧合,一阵风吹过,烧过的纸灰顿时漫天扬起。孟陈氏和管家周叔笃定地认为,这是孟诚夫妇显灵,亡故的父母听到了孟韬的话,很是欣慰。
黄泉下的爹娘是否欣慰孟韬不知道,但老祖母欣慰倒是真的,偶然的巧合对她却是一种莫大的心灵慰藉。今天,她终于可以从儿子死去的阴霾里走出来,因为她有一个懂事的,能够承担家业和期望的好孙儿。
孟灵儿上前拉着哥哥的手,乖巧地给爹娘磕头,孟陈氏看到这一幕,老泪纵横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虽说有些煽情,却也是个美好的时刻。然而总有人在不合时宜的时间恰好出现,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坏人心情。
“韬哥儿,侍奉祖母抚养妹妹是应该的,可你不能胡来啊!”长房嫡孙孟讯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妻子高氏和他家十岁的胖儿子孟韫。
“堂叔,姑且叫你一声堂叔,我怎么胡来了?我家的事情你管不着。”孟韬见到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看到妹妹下意识往自己身后躲,心里更是怒火升腾。但今日的场合,显然不适合吵架或者冲突。再说了,吵几句嘴能算报仇雪恨?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孟讯大声道:“什么我管不着?我好歹是你堂叔,是孟氏族长,看着侄子胡来,我若不过问一声怎么行?我没那么冷漠。”
“你什么时候不冷漠了?”孟韬冷笑一声:“不劳费心……今天是清明,当着祖宗的面,我姑且敬你是堂叔,不想多说什么。”
“你…!”孟讯大为恼怒,看来所料不错,孟韬确实变了,以前那个柔弱不堪的呆小子哪敢和自己顶嘴?
高氏快步而上,讥讽道:“韬哥儿,别不识好人心,你在院子里捣鼓了几天,便又是收茶,又是大兴土木的,如此耗费钱财,稍有不慎是要败家毁业的。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懂,还是让你叔父去看一眼,帮你拿个主意,切莫轻率妄为。”
哼,看一眼?长房两口子突然一片好心?鬼才相信。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孟韬尚未表态,祖母孟陈氏已然大为光火,家里东厢房的小院里,而今可是孟家最大的机密。砖茶她看过了,好东西!据孟韬讲,那是他爹孟诚当年想出的法子,曾经私下叮嘱过他配方。
孟陈氏完全相信,原本还顾虑孙子贸然而为会失败,眼下是一百个放心。儿子孟诚当年在茶叶一道浸润多年,经验丰富,有此妙法不足为奇。可惜他英年早逝,来不及实现,不过万幸是将法子传给了孟韬。
自古以来秘方都是传男不传女,儿子没有告诉自己,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认为是天经地义。所以她也不过问孙子,更容许古灵精怪,满心好奇的灵儿踏足东厢房。
而今能进小院的只有阿旺和张瘸子,阿旺是管家周叔和周婶的儿子,二房的家生子;张瘸子也是受孟家恩惠多年,忠心耿耿的老人,完全信得过。
孙子孟韬说了,其他的步骤没什么秘密可言,唯独炒茶时加的汁液是自己单独调制的,配方再无第二人知晓。
就应该这样,秘方好好收着,绝不外泄,将来好传给重孙子。至于其他人,凭什么让你知晓?尤其是不安好心孟讯,想去窥探?没门!
“不劳费心!”孟陈氏冷冷撂下一句话,拉起孙子和孙女的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
PS:关于砖茶的制作方法,南辕并不清楚,资料来源于网络,若有不妥之处,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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