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石屋里又是一片寂静,仿佛汗水流淌的声音都能听到。
石屋的窗户很小,难免有些闷热,孟韬走到窗口,享受难得的清新空气,以及山风拂面的凉爽。
“做梦!”
阿虎的一声吼叫打破了寂静,更有立即冲上来拳打脚踢的冲动。在他看来,孟韬为了脱身把他们当傻瓜一样戏耍。
以前或许有类似的心思,但此刻,孟韬绝对是一本正经。
某种程度上,现在和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此刻脱身是双赢。如果不能,则意味着大家一起落入生死危机之中。
指望四肢发达,冲动愚蠢的阿虎明白这个道理,很难!
这家伙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利用,不愿承认宁羌寨的飞来横祸,实际是因为他的贪婪和愚蠢导致的。
事已至此,到底是谁的错?似乎已经说不清楚,也没有意义了!
孟韬的目光落在红衣女子身上,她是个明白人,但愿能够明白眼前局势有多紧张,否则真有可能一起玩完!
红衣女子轻轻点头,确认道:“放了你们,果真能凑效?”
“没有抢掠赐茶,便无藐视朝廷之说,又何来叛乱?你们该没有扯旗造反,或发表什么大不敬的言论吧?”
阿虎连忙阻拦道:“夫人,莫要听他胡说,大安军不过也是一群草包,我带兄弟们守着,他们未必能攻上寨子!”
“哼,我不知道贵寨目前的力量如何?如果不能击败大安军,可能就是寨毁人亡的下场。”
孟韬道:“当然了,以阿虎大哥的勇猛,兴许可以获胜。不过要知道,一旦与官军交战,便坐实了叛乱的罪名,跳进汉江也洗不清。
宁羌寨离阶州大宋与吐蕃边境不远,可你们确定能逃得出去吗?大安军当然不值一提,不过叛乱消息一出,最近的兴州便会有大军前来;甚至蜀中怀安军,关中永兴军也会增援,你们能是对手吗?”
这番话不是危言耸听,宋朝对内的控制是很强的,对于叛乱这种事几乎是零容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大宋君臣对此深以为然,哪怕是百十人的反叛,也会不惜代价立即扼杀。
尤其涉及羌人,有党项人前车之鉴,谁敢小觑?加之又是在边陲之地,若控制不当,很容易和陇右羌人呼应,成席卷之势。
孟韬对此哭笑不得,后世可算是国土中心的陕南,在宋朝怎么就成边疆了呢?以前历史书上总说宋朝羸弱,如今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可是任凭自己怎么说,阿虎那家伙始终油盐不进,红衣女子倒是有些动心,可刚一张嘴,就被阿虎打断了。
“寨主不在,夫人如此袒护一个汉家郎,是何意图?不会是看中这小子细皮嫩肉,想要私奔吧?”
呃……孟韬顿时满头黑线,自己在大宋的第一次桃色绯闻就这样发生了。
虽说红衣女子明艳动人,但已名花有主,勾搭有夫之妇这种事不道德,孟韬自认为轻易不会做。
阿虎的想象力也忒丰富,陌生男女见面不到一个时辰,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强词夺理的诬陷真是奇葩!当然了,也许其中另有隐情,可能涉及宁羌寨内部权力、利益,或者其他不为外人知的事情。
无厘头的绯闻诬陷,孟韬自然不会在乎,红衣女子却涨红了脸,愤怒不已。一个女人被这样诬陷,简直是奇耻大辱,还好程朱理学还没有大行其道,否则女子听闻,很可能立即自尽以证清白。
红衣女子怒道:“阿虎,请你放尊重些,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怎么,说错了?你嫁给扎戎寨主三年了,肚子却一直没动静,怎么回事啊?”阿虎冷笑道:“寨主这才走了没几天,你便动…心思了?”
怎么男女关系问题又升级为子嗣问题呢?跑题是不是有些太偏了?
看得出来,宁羌寨似乎很复杂,不过此刻没时间顾及这些,孟韬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们莫名其妙的争吵。
“两位,在下与你们都是头一回见面,你们自己若有什么恩怨,不要扯上在下可好?”孟韬道:“另外,大安军马上就到了,能不能先搁置争议,先一致对外呢?”
“休要再花言巧……”
阿虎的话被打断了,红衣女子冷冷道:“去请麻吉释比!”
……
释比又称为“许”,是羌人部落的宗/教领袖,是部落中最权威的文化人,懂得最多知识和经验,算是寨中的智者。
早期的“释比”往往是羌寨中的首领,不过随着文化融合,尤其是这些处于汉地的羌寨,世俗权力也更加强大,传统有些变化。而今的宁羌寨是寨主扎戎掌权,释比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二号位的长老。
不知什么原因,宁羌寨寨主扎戎不在,临走时嘱咐其妻(红衣女子)处理寨中事务。阿虎应该是寨中另外一股比较强大的势力,估计看不起海棠夫人的汉人出身和一些做法,往日便有矛盾。
平时或许还算恭敬,但今天因为绑架孟韬和大安军来袭两件事,矛盾有些计划,阿虎变得桀骜不驯。
此刻的宁羌寨不能乱,但海棠夫人现在已经无法压制阿虎,唯有请释比麻吉前来,平衡局势,稳定大局。
……
一个六十多岁,须发白了大半的老者被请来了,步伐矫健,身子骨看着颇为硬朗。他是否智慧不好说,但孟韬相信,几十年岁月沉淀下来的经验绝对不少。
红衣女子上前道:“麻吉释比,阿黎不愿扰您清静,但宁羌寨已经到了危急时刻,必须请您出山。”
“海棠夫人?发生何事?”
阿黎?那是她的名字吗?那海棠是……封号吗?孟韬这边想入非非时,红衣女子已经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大安军来了?要诛羌逆,平叛乱?”麻吉释比顿时震惊不已,他没想到事情会这般严重,显然他已经清楚预料到可怕的后果。
“是的!”
麻吉释比沉吟片刻,抬头看着孟韬,问道:“汉家郎,此事因你而起?”
孟韬点头道:“算是吧,不过我是被胁迫的,并非主动而为之;而且此事并非我所愿,更超乎想象。”
“你的对策是?”
“放我们走,带走了砖茶,便没有抢掠朝廷赐茶这回事……只要贵寨低调些,叛乱之话无从说起,大安军也不能怎么样!”
释比捋着胡须点头道:“话是没错,但你下山后要是去投奔大安军,指认我们劫掠赐茶,危机似乎犹在……”
“其中涉及我家私仇,大安军此来就是为借贵寨之手杀我,我怎会自投罗网呢?”
孟韬的解释并没有说服这位老者,只见他摇头道:“你凭什么保证大安军会撤退呢?万一他们一口咬定,仍旧一意孤行进攻宁羌寨,该如何是好?你们汉家官府事后如何处置老夫并关心,我们只关心寨子的安危!”
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孟韬不禁有些惊讶,之前他还真没想这么多。如果大安军的将领不按规则出牌,后果确实难以预料。
释比麻吉道:“汉人有句话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怕大安军出来容易,回去难啊!老夫年轻时曾在西北边陲,亲眼见过兵将战败,杀手无寸铁的牧民,斩人头充战绩。今日宁羌寨会不会也是这般下场?”
“这……”孟韬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无可否认,这个年代,杀良冒功的事情比比皆是。兴许宁羌寨已经成为某些人眼中的肥羊,为了利益,可以毫无顾忌地宰掉……
“汉家郎,也许你有办法,好好想想吧!”释比麻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孟韬,叹道:“刚刚得到消息,大安军已经封锁了附近的道路,车马无法通行,林间小路你们也不熟悉,肯定是走不了啊!”
“啊!”孟韬心中一惊,很想冲上去将阿虎痛扁一顿,若非他拖延,兴许早就脱身了。
释比麻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罢了,事已至此,你和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快些想想,如何自救吧?这可是很多条性命,用你们汉家话讲,乃是功德无量的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