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时分,阿旺回到定军寨。
尽管他说话的语气已经很平和,却依旧石破天惊,几乎把众人吓个半死。
孟家二房唯一的男丁被羌人绑架了!
这无疑是天塌地陷的消息,周婶当场哭出声来;荆娘搂住有些茫然的灵儿,眼眶已经红了;经历过风浪的孟陈氏还算镇定,但一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韬儿还好吧?羌人要多少钱财?”片刻之后,孟陈氏用几乎颤抖的声音询问。
“公子安全暂时无忧,羌人说要五百石粮食,不得报官……”
“好,准备粮食,救韬儿回来!”孟陈氏的表现绝对超乎孟韬的想象,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说悔不当初之言,而是当机立断营救孙子。
“老夫人,公子让你莫要着急,所有事情请陈叔回来和您商量着办!”阿旺如实道:“公子曾小声叮嘱,不必急着送粮食,没收到赎金之前,他反而最安全。”
“好,快些去请茂清回来!”孟陈氏话音落地没多久,孟讯便上门了。
“婶娘,韬哥儿可是出什么事了?”
孟讯这一问,孟陈氏立即警醒道:“你如何知晓的?”
“嗨,韫儿他娘回娘家省亲,去表兄家里做客,闻听有羌人抢了运转砖茶的车队。”孟讯道:“韫他娘记得是韬哥儿亲自去送货的,怕出事,赶忙派人回来询问。”
“哼哼,问清楚好诅咒我家韬儿,拍手叫好是吗?”孟陈氏不糊涂,冷冷道:“别做梦了,我韬儿吉人自有天相……”
“婶娘,看您说的,我是他堂叔,何况韬哥儿刚帮我灌溉了水田,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孟讯佯作委屈道:“就是过来问问,韫他娘的表兄是大安军的指挥使,可以派人去营救韬哥儿。”
“莫要胡来害了我韬儿。”孟陈氏心里清楚,一旦官府介入,孙子反而会有危险。
“怎么会是胡来呢?”孟讯阴阳怪气道:“婶娘莫要以为答应了羌人的要求,付了赎金韬哥儿就能平安回来……绑匪歹徒狮子大开口,讹诈不断的例子太多。
若是韬哥儿能回来也就罢了,花些钱财而已,可若羌人收了钱不放人,反而把人害了可如何是好?我这做叔叔的岂能坐视不理?”
孟讯说完之后,不理会孟陈氏一脸质疑的怒意,转身便走。不过目光特意在荆娘身上打了个转,果真是个漂亮的雏,可惜家里有只母老虎,根本没机会碰,平白便宜了大舅哥……
罢了,只要能借他的手彻底除掉孟韬,二房的家业可就都是自己囊中之物了,哼哼……
……
杀人是触犯刑律的,孟讯夫妻不会这么干,但借刀杀人完全可以。
羌人成为他们第一把刀,不过些许不存在的粮食和银钱,成功怂恿了阿虎前去截杀车队。可惜孟韬求绑架的行为,以及阿虎的贪念,使得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当阿虎的人前来质问时,高氏知道形势有变,一边派人知会丈夫,一边前去找表哥赵明帮忙。
只是,原本只需赵明派几个士兵去应个景,刺激一下羌人即可。以救人的名义出兵,从大道理上挑不出错,还更能凸显自家仗义相救的光辉形象。将来即便是因为争家产上了公堂,这也会是个有利因素……
让她没想到的是,赵明竟然直接调动了一营人马,准备攻打宁羌寨。
高氏很是惊讶,几番询问劝谏,赵明也不多说,只是让她莫要多问,静候佳音即可。
赵明很清楚,表妹想要继续使用借刀杀人的把戏,杀人刀始终是羌人,表妹是希望自己帮忙挥刀。
对于成为杀人“共犯”这种事,赵明满不在乎,反正最终动手的不是自己。以救人的名义出兵,惹恼羌人动手杀了孟韬,这是太容易,也太小儿科。
深谋远虑(奸诈狡猾)的赵明自然看的出来,不过他心甘情愿被表妹夫妇当刀枪使。
因为赵明发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孟韬的生死他不关心。朝廷岁赐西夏的砖茶被羌人抢了,这是个绝好的借口啊!可以趁机调动兵马,将来对枢密院也有个交代。
大动干戈若是只为夺回茶砖,似乎也有些小题大做,又何谈功劳呢?
一番头脑风暴之后,赵明想到一个歹毒的主意。羌人劫掠朝廷岁赐茶叶,这可不是小事,说明羌人胆大包天,甚至有不臣之心。
在西夏反叛,党项入侵的大背景下,整个大宋都对羌人没有什么好感,并且处处提防他们。有党项人的先例在,又一支羌人扯旗造反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如果自己第一时间发现叛乱,并且及时率军将其扑灭,这会是多大的功劳?知大安军该不是什么难事了吧?
嗯,就这么干!
本指挥五百兵马出动似乎不够,宁羌寨的实力也不弱,虽说他们寨主扎戎带了百多人出门,寨子里恐怕还有两三百能够提刀拉弓的壮汉。
除了保险起见,赵明果断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说服了另外一些低级军官,前后纠集了近千人,朝着宁羌寨而来。
打出的旗号正是“诛羌逆,平叛乱”。
……
孟韬被坑了,当官军出动的消息传来后,他立即成为眼中钉,甚至立即有羌人喊着动手撕票,作为报官的代价。
怎么会有官兵前来呢?这不是存心坑人,想要害死自己吗?
孟韬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对劲。即便连夜赶路,阿旺也得到中午才能回定军山,纵然报官也是去兴元府找府尹李喆……
李府尹会为了一个人调动上千兵马吗?虽说有权知某州府军事的权限,但他绝对不敢如此大胆。
再说了,宁羌寨到定军山有五六十里,定军山到兴元府又是数十里,来回百多里路,怎么可能这么快?
显然这不是家里人的行为,那么……
孟韬蓦地想到前来的正是大安军,有个副指挥使是堂婶高氏的表兄。
“早知道昨晚就该杀了这小子,竟然招惹了大安军前来……”阿虎现在一脸怒意,说道:“不过现在也不晚,立即宰了这小子……”
“晚了!”孟韬道:“你昨晚杀了我,兴许没有今天这事,但如今是怎么也躲过去,即便我死了……”
阿虎质问道:“哼哼,还嘴硬,昨天哭喊着求绑架,说你家会给粮食,是早就预谋的骗局是吗?”
“五百石粮食可以解决的事情,我何必闹这么大?官军来了,激怒你杀我,对我有什么好处?”
孟韬气不打一起出来,怒道:“再用脑子想想,算算时间和距离,我家的仆人大概此刻才到家,哪能飞到兴元府报官求助?官军又如何能飞过来?”
“这……反正都是因其而起的。”
孟韬嘴角浮过一丝苦笑,摇头道:“你昨晚是不是傻里吧唧地派人去核实?想问问托你杀我的那人到底是不是骗子,对吗?”
见阿虎默认,孟韬冷笑道:“如果所料不错,找你的是我堂叔堂婶,想要利用你,借刀杀人害死我,然后谋夺我家家产。
被骗了,你不甘心,还傻乎乎地去质问,结果呢?又要第二次被人家利用。大安军副指挥使是我那堂婶的表兄,如今他们肯定沆瀣一气……
出兵表面上看起来是营救,实际就是想要激怒你,然后杀了我……你难道还想被利用第二次吗?”
“哼,休要狡辩,想要三言两语骗我不杀你?没门!”阿虎显然不服气。
生死面前,孟韬也没什么顾及的,冷冷道:“说你傻你还真蠢,因为你的愚蠢,你们全寨人的生死都受到威胁,我是被你连累的受害者,也是你们唯一的救星。杀了我,你们所有人就等死吧!”
“哼,休要危言耸听……”
阿虎刚要说话,被红衣女子打断道:“你仔细说说?”
“看到大安军打出的旗号了吗?诛羌逆,平叛乱,知道这六个字什么意思吗?”孟韬道:“你们现在已经被定义为叛乱的贼寇逆党,叛乱是什么后果该明白吧?”
“叛乱?”红衣女子显然很震惊,这个罪名太可怕,太冤枉。
“你们抢走的那些砖茶,是朝廷给西夏的岁赐,所以此事可大可小。”孟韬道:“有人故意将之放大,认为你们藐视朝廷,加之你们和西夏党项同为羌人,又有自成一系的武装。可能还有别的什么缘故,便被上升到叛乱的层次……”
孟韬算是明白了,史书上为什么总那么多“某地某民叛”这样的说法,估计很多都是这么来的。
“还不都是你,那些茶砖头是你让我拿回来的……”阿虎暴怒不已,显然叛乱这个罪名有些太严重了。
“就算你没拿,自打你抢掠开始,就不可避免了。”孟韬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
“你有什么办法?”红衣女子很紧张,她比阿虎聪明的多。她很清楚,一旦被定性为叛乱,完全不敢想会是什么下场。
这几年,大安军和周围的汉人对宁羌寨一直有仇视,羌人早就感受到威胁,否则寨主也不必千里迢迢去陇南探亲,为举族迁移做准备。可是尚未离开,便有飞来横祸……
孟韬笑道:“很简单,赶在大安军到来之前,让我们离开,否则你们很快会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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