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恭王驻扎天津?这倒不失是一个好主意,恭王与太后之间虽然还没有公然反目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两者却已是互相敌视,分庭抗礼的局面,若是恭王率部回京师,估计会激发各种矛盾,甚至是发生摩擦。
若是恭王坐镇天津,则可以避免很多矛盾,另外,也利于恭王掌控北洋水师,即便是不能掌控也可起到监视或者是威慑的作用。
略微沉吟,他才道“京师才是权力中枢,太后未必想得到大掌柜会安排恭王坐镇天津,而且也应该乐于见到恭王呆在天津,火器营紧急进驻天津,以学生揣度,应是意在试探,试探大掌柜的反应,试探北洋水师的反应。”
“太后只怕未必乐意恭王呆在天津。”易知足缓声道:“恭王与太后毕竟没有公然反目,至少在明面上还敷衍着,恭王留在天津,总得有个名分罢,督办政务处和外务部都迁往天津,那无异于是纵容恭王另起炉灶,若是不迁,又必须给个说法,以恭王的身份,这个说法还真不好给。”
恭王奕訢是当今皇叔,贵为亲王,又是顾命大臣,身份地位都颇为超然,让其坐镇天津,这说法确实不好给,赵烈文也没多想,轻笑道:“如今恭王与太后已成分庭抗礼之势,太后必然不愿意恭王回京,这事让太后头痛去。”
这倒也是,太后如今怕是压根就不愿意见到恭王,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这事倒是无须他操心,慈安太后和朝中一众大员在这方面的经验确比他丰富的多。
沉吟了片刻,他才道:“火器营进驻天津,咱们就暂且观望?”
“逼迫过甚,朝廷的颜面也不好看......。”赵烈文缓声道:“暂且观望,看看朝廷后继会否继续增兵天津。”
“也好。”易知足颌首道。
天津,新港,北洋水师大营。
“醇亲王奕譞骄横跋扈,恣意妄为,擅自挟迫地方大员,着令北洋水师即刻将其押解进京!”
看完这份由军机处转发来的太后电旨,鄂安泰瞥了常贵祥一眼,道:“着令咱们派人押送醇亲王进京,也算是抚慰......。”
“也就是安抚而已。”常贵祥不以为意的道:“醇亲王回京,也就是不痛不痒的申斥几句,罚俸或者是降爵,过两年又赏回来,军门却是生死难料.......。”
听的这话,鄂安泰也是默然无语,半晌他才道:“军门若是抢救不过来,而朝廷对醇亲王的处置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军心怕是不稳。”
“太后应该想得到这一层。”常贵祥颌首道,“如今我担心的是谁来接替军门。”顿了顿,他接着道:“元奇的态度很明确,是希望咱们严守中立,朝廷和恭王却就难说了......。”
鄂安泰对此也同样是忧心忡忡,醇亲王不惜胁迫奕增,显然是欲强行掌控北洋水师为帝后所用,恭王才篡夺了伐倭的两万大军兵权,对于北洋水师岂无野望?北洋水师不论是落入朝廷还是恭王手中,都不可避免的会卷入这场政争之中。
见他不吭声,常贵祥试探着道:“若是让咱们在太后和恭王之间,必须选择一个,咱们选谁?”
“那还用问?”鄂安泰瞥了他一眼,“上下官兵大多数都会倾向于恭王,水师上下本就受元奇影响颇深,天津开埠,又掀起一股西洋热,对水师官兵影响也是不小,军中虽不乏思想顽固守旧者,但大多却都颇为激进。”
这个话题他不愿意多谈,也不是他该操心的,当即话头一转,“安排人押送醇亲王回京师罢,若是拖延,太后不免又会起疑心。”
“押送回京多麻烦。”常贵祥道:“押送到天津交给直隶总督便可交差,安排两艘蒸汽炮舰送走就是。”
“得叮嘱一下,否则醇亲王在路上不免要吃些苦头。”鄂安泰说着看向常贵祥,叮嘱一路优待奕譞,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愿意出面,免的被下面官兵背后议论,常贵祥是军需处的,最是适合不过。
常贵祥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这点心思,不由的一笑,“得,我来做这恶人。”
将醇亲王奕譞象送瘟神一样送走之后,常贵祥又快步赶回营部,原本他是打算借着押送奕譞的机会顺道回天津,想想还是放心不下,决定留下来,一进鄂安泰的办公室,鄂安泰就冲他笑道:“好消息!刚来电报,军门的手术很成功,已经取出子弹,只要术后不出现严重的感染,有很大的希望康复!”
听的这话,常贵祥也是一脸的欣喜,笑道:“军门果真是福大命大。也亏的元奇连夜从上海调派洋大夫。”
“确实是多亏了镇南王!”鄂安泰感慨的道。
常贵祥却是关切的道:“这消息向朝廷通报了吗?”
经他这一提醒,鄂安泰才想起忘了这茬,笑道:“光顾着高兴了......。”随即他对外吩咐道:“来人——。”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慈安放下直隶总督文煜发来的电报,心里暗松了口气,奕增无恙,对于醇亲王奕譞的处置自就可以从轻,若是奕增不治身亡,她哪怕是再有心回护,对奕譞也会严惩,否则不足以安抚北洋水师上下官兵。
转而她又想到,既然奕增无恙,这北洋水师提督是否就没有必要换人?如此既能笼络奕增和北洋水师上下官兵,也能让元奇和恭王死心,况且,要想找一个资历威望足够,又能让朝廷和元奇都满意放心的人接掌北洋水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正为此犯愁。
略微沉吟,她才提笔草拟了一到旨意——北洋海军提督奕增伤势严重,暂在天津修养,一应军务,暂由总兵鄂安泰代理。
天津。新港,水师大营。
收到军机处发来的电旨,鄂安泰可谓是又惊又喜,见的常贵祥连声道贺,他笑道:“太后这是不打算撤换军门了罢?”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世事无常。”常贵祥笑道:“醇亲王这一闹,反倒是坏事便好事,军门这一枪挨的也算是值!”
两人正说着,一个军官进来朗声禀报道:“禀大人,旅顺来电,一支悬挂着元奇东海舰队旗号的大型船队正通过渤海海峡。”
“来的好快!”鄂安泰嘀咕了一声,接过电报看过签字之后,他屛退来人,些才看向常贵祥道:“护送恭王的是东海舰队......。”
常贵祥沉声道:“咱们严守中立,不操这闲心!”
天津,总督行台。
直隶总督文煜没心思处理公文,也没心思见人说事,独自一人在签押房里枯坐,火器营五千官兵毫无征兆的进驻天津,恭王一万大军也即将抵达天津,他有一种黑云压城的窒息感。
他有些琢磨不透慈安的意图,若是要强行解除恭王的兵权,仅仅是火器营这五千兵马怕是无济于事,若是不想解除恭王兵权,火器营突然进驻天津又是什么目的?
身为直隶总督,他最怕最担心的就是天津爆发战事,一边是太后一边是恭王,另外还夹杂着一个元奇,北洋水师也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一旦爆发战事,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到时候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和天津的百姓。
虽然心里担忧,他却是没有一点办法,这种事情压根就不是他能掺和的,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督标尽数调来天津,倒不是想掺和,而是想保护天津不遭战火荼毒。
天津海面,旗舰‘青岛’号甲板上,望着越看越近的天津新港,奕訢颇有几分感慨,当初他仓皇逃出京师前往上海,这才几个月时间,一转眼,他已拥兵两万,挟伐倭大胜之威回转京师。
如今有了兵权,又有元奇鼎力支持,再招募两三万新兵,足以与帝后分庭抗礼,再也无须畏手畏脚,思前顾后,可以放开手脚,大张旗鼓的进行立宪的各种准备,也可以放心的组建自己的班底,距离预备立宪期满已经不远了,他等这一天可是等的足够久了。
“恭王。”郭仲牟缓步踱了过来,道:“北洋水师的巡逻船过来,有个军官说是要拜见恭王。”
奕訢拜见在八旗新军中安插有亲信,在北洋水师也同样安插有亲信,听的北洋水师军官求见丝毫不觉意外,当即便道:“正好,本王也想了解下天津的情况。”
前来求见奕訢的军官叫马常悦,确实是奕訢安插在北洋水师中的亲信,在舱房里见到奕訢,他便将这几日天津发生的大小事情一五一十详细的进行了汇报。
奕訢听又惊又喜,他是真没料到,他还到天津,居然就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火器营进驻天津,他并不太在意,别说火器营就只五千兵马,就是一万,他也不惧,他率领的这一万兵马是才经历过实战,而且武器装备远比火器营精良,他压根就没将火器营放在眼里。
倒是北洋水师的情况令他有些惊喜,很显然,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掌控北洋水师的机会,他可是清楚的很,北洋水师官兵中大多数都赞成立宪,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元奇的态度。
见的奕訢半晌没吭声,马常悦犹豫了下才道:“王爷,水师官兵支持立宪者众,不过,奕军门却是一心想保持中立.......。”
“你先回去。”奕訢缓声道,待的对方退下,他随意吩咐道:“去请僧王过来。”
僧格林沁有些晕船,一直在舱房里躺着,听闻奕訢有请,连忙就赶了过来,见他进来,奕訢含笑道:“已经到天津了,还没适应过来?”
“这海船我是坐一次怕一次。”僧格林沁笑道:“眼下风浪小了颠簸的不厉害,稍微好些。”
“方才北洋水师有人前来报讯........。”奕訢说着将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
对于奕訢的心思,僧格林沁压根就不用猜,径直问道:“六爷是对北洋水师有想法?”
“北洋水师与样。”奕訢缓声道:“北洋水师处处仿效南洋海军,大多数中高层军官都在南洋海军中呆过不短的时间,受元奇的影响很深,大多官兵都支持立宪.......。”
“问题不在北洋水师。”僧格林沁沉声道:“六爷要想掌控北洋水师,须得易国城同意,否则,即便六爷能够掌控,也养不起!”
“我清楚这点!”奕訢颌首道,“问题是元奇有没有同意的可能?”
“没有!”僧格林沁不假思索的道:“六爷是当局者迷!易国城压根不可能让六爷掌控北洋水师!”
顿了顿,他接着道:“一直以来,易国城都极力避免爆发大规模的内战,一旦六爷掌控北洋水师,太后会是什么反应?火器营进驻天津,无疑就是太后的态度,六爷若是染指北洋水师,必起战端!”
略微沉吟,奕訢才道:“易国城承诺过咱们,让咱们招募新兵,扩充实力。接掌北洋水师,咱们就无须再募兵,这是一举两得。”
僧格林沁也不与他辩论,道:“上岸了解详细的情况之后再说,最好是征询下易国城的意见。”
新港码头,鄂安泰率领着大营一众军官站在码头上恭迎,望着‘青岛’号缓缓靠上码头,他率先迎了上去,奕訢不仅是亲王身份还是钦命伐倭大将军,他可是一点也不敢怠慢。
奕訢一上岸,鄂安泰就快步迎上前敬礼道:“北洋水师总兵鄂安泰等恭迎大将军班师回京!”
见的众军官齐刷刷的敬礼,奕訢还了一礼,和煦的笑道:“累诸位久候了。”说着,他一侧身,一展手笑道:“还有位贵客,诸位应该认识罢?”
跟在他身后的就是郭仲牟,对于这位元奇东海舰队的总参谋长,鄂安泰等一众北洋水师高层岂有不认识之理,毕竟双方常有往来,当即免了一番见礼寒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