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对方语气里透着些许不满,奕?不由的陪了几分小心,他在福冈闻知朝廷风向有变,既担心错失机会又害怕被晾在倭国,在得知肃顺前来上海,他更是心急如焚,当即心急火燎的赶来上海。
他如今是伐倭大将军,与慈安太后关系甚是紧张,目前这种局势,他的处境可以说是极为不利,他必须尽快缓和与慈安的关系同时进一步密切与易知足的关系,否则,他就有被边缘化的可能。
修复与慈安的关系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毕竟是当今的皇叔,他组阁摄政更利于维护和保证宗室的权益,也更具有延续大清统治的象征意义,这是肃顺无法取代的优势。
对他来说,争取易知足的认可和支持才是当务之急,这也是直接赶来上海的原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要想组阁摄政必须得到易知足的认可和支持,否则,即便能上位也坐不稳。
“还真没什么打算。”奕?讪笑着道:“大清宪政是国城兄一手倡议推动和促成,在下不过是助威呐喊而已,太后转变态度,无疑会加快大清推行宪政的步伐,在下听从国城兄安排,一切唯国城兄马首是瞻。”
易知足一笑,“那恭王还是回倭国罢。”
回倭国?奕?略微愣了愣,随即干脆的道:“行,在下即刻就返回福冈。”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倭国战事无需恭王操心,恭王需要操心的是与太后的关系,推行宪政,需要咱们同心协力。”
听的这话,奕?心里一喜,连忙道:“国城兄放心,在下尽快修复与太后的关系。”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恭王当务之急是尽快名正言顺的返回京师,重掌督办政务处。”
奕?登时心花怒放,连忙颌首道:“在下明白。”
一日后,易知足撰写的文章《论一院制》就刊登在元奇的各大报纸上,文章详细介绍了一院制的形成发展、优缺点,并明确指出,一院制才是最为符合大清国情的议会制度,文章署名长乐居士。
长乐居士是易知足的笔名,这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很明显的,这篇文章是针对前两日沈桂芬那篇《论宪政之议会制度》,朝野上下登时一片热议并迅速引发争论——大清究竟应该实行一院制还是两院制?
一场舆论战——朝廷与元奇就宪政议会制度的争论就此拉开序幕,如此吸引眼球扩大报纸销量和影响力的良机,南北各大小报纸自然不会错失纷纷推波助澜,一场议会制度的争论迅速遍及大江南北。
数日后,元奇各大报又接连刊载了《宪法草案》、《选举法草案》《议会法草案》等宪政法规,面向社会广为征求意见。
朝野上下一片沸腾,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宪政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易知足紧接着又发表了一篇《论东西差异》文章详细列举了东西方历史、文化、宗教、教育、习俗、社会结构等各方面的差异。
并且明确指出,大清实行宪政不能生搬硬套,不能照搬西洋各国宪政,必须结合自身的国情和实际情况,制定适合大清,具有大清特色的宪政制度。
这篇文章不啻于火上浇油,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争论,争论的焦点也由议会制度蔓延开去,从京师到地方,越来越多的官员、士绅、商贾逐渐的参与进来,一场规模浩大的争论在全国范围内全面展开。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看着案头堆放着的一叠各省大报,慈安有种焦头烂额,力不从心的感觉,原本只不过是想引导舆论,利用舆论来逼迫易知足让步实行两院制,没想到却引发了如此一场规模浩大的争论,论及利用舆论,操纵舆论,朝廷远不是元奇的对手。
“禀太后。”当值太监在门口禀报道:“文祥在外递牌子求见。”
“让他进来。”慈安有些无精打采的道。
文祥进来叩安见礼后躬身呈上一份电报,朗声道:“恭王奏报,对倭战事已近尾声,恳请班师回京。”
看过电报,慈安半晌没吭声,她自然清楚奕?急于回京是什么原因,对于奕?,她心里极为不满,若不是奕?苦苦相逼,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局面,尽管心里不满但她却清楚,奕?回京,利大于弊,奕?和肃顺都想出任总理大臣,让两人争斗更利于她维护和保留更多权益。
见慈安半晌不吭声,文祥心里暗自着急,倭国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随着慈安态度的转变,元奇明显是加快了推行宪政的进度,再拖个一年半载的,那可就没奕?什么事了。
他正犹豫着是不是为恭王斡旋几句,慈安已是缓声道:“准其回京。”
居然就这么同意了?文祥大为意外,连忙道:“太后圣明。”
慈安接着道:“着解除奕?伐倭大将军之职,着僧格林沁接替。”
“微臣遵旨。”文祥连忙道,眼下奕?手中有无兵权已经无关紧要,只要能及时回京就成,况且慈安也没将事情做绝,兵权掌握在僧格林沁手中与在奕?手中无异。
上海,镇南王府,长乐书屋。
“解除恭王伐倭大将军之职,着僧格林沁接替.......。”赵烈文斟酌着道:“太后似乎有意保留恭王的兵权......看来这总理大臣人选,太后仍然还在奕?和肃顺之间犹豫。”
“不是犹豫。”易知足道:“是待价而沽,价高者得。”
略微沉吟,赵烈文才道:“大掌柜就听之任之?”
“不然呢?”易知足缓声道:“太后能够转变态度,促成朝廷顺利实施宪政,怎么着也得给点甜头不是。”
赵烈文看了他一眼,道:“大掌柜还是属意恭王罢?”
易知足笑了笑,道:“我曾经对肃顺说过,他算是半个元奇人。”
半个元奇人?赵烈文登时反应过来,“大掌柜是想让肃顺接任?”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他二人都是过渡。”
赵烈文斟酌着道:“四年一届,最多连任两届,少则八年,多则十六年......。”
对方虽没明说,易知足却是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不以为意的道:“十六年长了点,八年却是等的起,能否连任,还不是咱们说了算,惠甫何必担忧。”
祺祥七年在朝野上下对宪政的一片热议和争论中翻了过去,一转眼便是祺祥八年,已然过了元宵,上海依然有些阴冷,不过,有了地龙供暖的镇南王府的长乐书屋里却是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易知足夹着香烟看着倭国的电报。
倭国战事已基本结束,持续不断的战争再加上长达半年之久的大范围大规模的空前大饥荒,倭国人口急剧缩减已只剩下两成不到。
“大掌柜。”赵烈文轻声道:“如果持续清剿下去,只需再持续三个月,倭国就将灭绝,总得留点人口罢......。”
易知足闷声道:“一时的心软,留下的只会是无尽的仇恨。”
话未落音,就听的门外传来林美莲的声音,“大少爷、二少爷——。”
这两小子怎么来了?易知足连忙将电报夹进了书本中,抬眼就看见穿着西装的易正德、易正行两兄弟快步进来,今年二十二岁的老大易正德阴沉着脸,进门瞥了赵烈文一眼,他便径直问道:“父亲,对倭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老二易正行,二小子一脸的担忧,见的易知足看过来,他连忙微微躬身道:“见过父亲。”说着又对赵烈文道:“见过赵先生。”
赵烈文连忙起身还礼,随即看向易知足,微笑着道:“在下还有篇文章要写,先行告退。”走到门口,他对着追上来的林美莲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快步离开。
瞥了两兄弟一眼,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坐罢。”
“父亲,倭国大饥荒真是人为制造的?”老二易正行坐下后轻声问了一句,他是夫人载通所生,是嫡子,正经八百的世子,只比老大小了一岁,相貌与易知足有六七分相似。
老大易正德却没坐,木桩子一般杵着,易知足也不理会他,摸出烟来点了一支,倭国战事虽然尽力遮掩,但如此大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遮掩的住,上海有不少补给船队往返倭国,两兄弟回来时间已经不短,听闻这事也不奇怪,但却没想到反应会如此之大,想来是受西洋的平等、人权等思想的影响。
沉吟了一阵,他才缓声道:“对于战争的残酷,你们知道多少?兵者,诡道也,无所不用其极。伏击,夜袭,离间,投毒,火攻,断水,降瘟,屠城,坑俘,垒铸京观,阵前烹人,携掳攻城,坚壁清野,决堤放水......。
不要跟我说什么天赋人权,也不要跟我说什么人人平等,这世界只要有国家,就会有战争,有战争就没有平等没有人权!”
易正德沉声道:“战争的目的不是屠杀!”
“哦?“易知足饶有兴致的道:“那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易正德登时为之语塞,不由自主的看了老二一眼,易正行苦皱了下眉头才道:“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争取和维护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
易知足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说说看,对倭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易正行迟疑了下才斟酌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孩儿认为,对倭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消除潜在的威胁。”
易正德接着道:“现在的倭国已经不具备任何威胁。”
“不要只看当前,目光要放长远一些。”易知足说着瞪了他一眼,“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居然当着为父的面对赵先生失礼,去,跟赵先生陪个不是。”
易正德犹豫了下,又看了老二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一个鞠躬,转身快步出了书房,易正行有些腼腆的笑了下,道:“大哥有些冲动,失礼之处,还请父亲见谅。”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你对倭国怎么看?”
易正行毫不迟疑的道:“仗打到这份上,两个民族之间已经埋下无法化解的仇恨,必须斩草除根。”
是块好料子!易知足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起身踱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易正行看了他背影一眼,道:“父亲,宪政思想可以说已深入人心,而且预备立宪之期也将尽,各省立宪团体多若牛毛,为何元奇却没创建会党?”
“还不到时候。”易知足随口说道。
易正行有些疑惑的道:“距离朝廷推行宪政已经不远,会不会太仓促?”
“怎么会仓促?”易知足说着折回座位,缓声道:“严格来说,我国个宪政还算不上是议会制君主立宪,应该是二元制君主立宪和议会制君主立宪的混合体。”
易正行一愣,“混合体?这就是具有国特色的宪政?”
“当然不是。”易知足笑道:“这只是一个过渡阶段,为了避免战争,为了和平实行宪政,我们需要一个过渡,至于具有我国特色的宪政,还需要我们慢慢摸索,这副担子有可能会落到你们这一代的肩上。”
易正行惊讶的道:“需要那么长时间?”
”不算长。“易知足缓声道:“想想看,英国宪政的形成用了多长时间?”说着,人话头一转,“年已经过完了,有什么打算?”
“孩儿打算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一段时间,然后......。”易正行犹豫了下才接着道:“然后去各省历练一下,详细了解我国的国情。”
“野心不小啊。”易知足打趣道。
易正行有些腼腆的笑了笑,随即话头一转,“孩儿有个问题埋在心里很多年了......,父亲为什么将我们自小就送去西洋?”。”
沉吟了下,易知足才道:“你相信鬼神吗?”
易正行连忙摇头道:“父亲不是一直严厉告诫,不允许我们信教吗?”
“为父相信。”易知足沉声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