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从火药问到火炮再到炮手,显然是倾向于与英吉利开战,站在易知足的立场,他当然希望道光下决心打这一战,不管输赢,对他对元奇来说,都是好事,回话之后,他主动说道:“皇上,英吉利所依仗者,无非是海军,微臣窃以为,与英夷开战,有两处须的驻扎重兵,严加防范,一为江宁,一为天津。⊥,”
跟他说话,道光不象对待老臣那般如对大宾,注重礼仪,而是颇为随意,听的这话,他微微往后仰了仰,道:“杭州无须重兵防守吗?”
“杭州钱塘江虽然通海,但水文情况复杂多变,英军舰队不可能溯江而上,不会成为英军重点攻击目标。“易知足缓声说道:“但江宁不同,英军舰队可以溯江而上直达江宁,再则,江宁不仅是运河中枢,亦是两江之中心,乃江南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中心,必然是英军的重点攻击目标。天津是京师门户,需要的防范英军分兵进犯,直接威胁京师。”
这番分析不无道理,道光微微颌首道:“广州呢?”
“广州亦是英军舰队重点攻击目标之一。”易知足道:“不过,广州一直都积极备战,虎门防御堪称固若金汤,只要水师官兵不贪生怕死,英军即便能够攻下虎门,也必然伤亡惨重。”
道光沉吟着道:“能否吸引英军攻击广州?”
“可能性不大。”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虎门的防御情况,英军一清二楚,以微臣愚见,江宁,当是主战场,若能部署得当,江宁一战,可定胜负。”略微一顿,他接着道:“皇上若是驾临江宁,微臣敢担保,英军必攻江宁。”
道光翻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这是让朕以身为饵?”
若是其他大臣,听的这话,早就诚惶诚恐的下跪了,但易知足却不知道这些规矩,依然老神在在的道:“英军统帅实则一直想觐见皇上,与皇上直接谈判,若是听闻皇上在江宁,必然会兵临城下。”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让道光置身险境,估计满朝文武也就易知足敢如此进言,道光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两眼,见他神情平淡从容,知道他不懂规矩,否则如此大不逆的话,哪会说的如此平淡,看来,对方是一心想着打赢这一仗。
不得不说,对方这个想法是大胆了些,但却实用,江宁本就是英军的重点攻击目标,他若驾临江宁,必然会引来英军攻击江宁,问题是,大清八旗绿营有这能力,在江宁城下毕其功于一役?
略微思忖,他才开口道:“圣主不乘危而徼幸,这句话可听说过?”
这话易知足没听说过,但字面意思他明白,圣主在危急之时,不可心存侥幸,这是怕遭遇危险,不敢去江宁?他连忙欠身道:“皇上御驾前往江宁,只须转一圈就走,造成假象即可......。”
这倒不是不可行......,道光不由的砰然心动,略微沉吟,他转移了话头,问道:“元奇义学是怎么回事?”
见他问及元奇义学,易知足心里暗自警惕,避重就轻的道:“回皇上,元奇义学是采用的是西式新学,所授课目亦侧重于西学——语言、算数、经济、物理、化学、动植物学、天文地理以及机械船舶冶炼等行业的技术工匠。微臣是想培育一批语言翻译,勘探测绘等专业人才。”
道光闷声道:“不考科举?”
“科举艰难,能获功名者,毕竟是少数。”易知足沉吟着道:“微臣窃以为,如今朝廷最不缺的就是科举人才,但其他方面的人才却是奇缺,比如翻译,机械制造、船舶制造,冶金冶炼,勘探测绘,化工,金融经济等方面的人才可说都是朝廷眼下所急需的,微臣目前只是尝试推行西式学堂,若是朝廷允准,微臣还准备送一批优秀的学生去西洋学习。”
道光也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的,半晌没吭声,易知足心头惴惴,略微沉吟,他才试探着道:“皇上,咱们大清的火炮火枪,数十年没有显著的改善,如今已经远远落后于西洋各国,大清得发展自己的军工,自行研造性能优良的火枪火炮,否则,始终无法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
英吉利的船坚炮利这次给了道光极大的震动,大清若有精良的火炮火枪,何至于让数千英军在大清沿海肆意抢掠?他开口问道:“元奇有能力研造性能优良的火枪火炮?”
易知足苦笑着道:“回皇上,元奇初建,基础薄弱,眼下根本没能力研造枪炮,如今正在铸造的小口径铜炮,都是仿造西洋即将淘汰的老旧的火炮款式,要想自行研造性能优良的火枪火炮,须的积蓄人才。”
道光担心的是西式学堂对科举造成冲击,科举是朝廷笼络天下人心,也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根本制度,断断不能受冲击,但易知足说的也有道理,朝廷也需要各类各样的人才,尤其是军工方面的人才,稍稍沉吟,他才道:“元奇义学,仅限于广州府县,不能再向其他府县扩展。”
这就是允许在广州府范围内试行西式学堂了?易知足不由的大喜,连忙躬身道:“皇上圣明,微臣遵旨。”
略微一顿,道光抬手道:“跪安,去户部罢。”
易知足一头雾水的出了乾清宫,道光着他去户部自然是商议发行国债之事,可他的江海关监督呢?装糊涂,不想给?
皇城,千步廊,大清户部。
朝廷要发行一千万两国债,由元奇银行承揽发行的消息在户部大院已经传开了,一众官吏都找着各种借口和理由聚集在一起议论,原本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进京,道光连着三日不间断的召见,京师都传闻是因为元奇团练协助广东水师收复定海一事,皇上要大用易知足,却没料想到,居然是为了敲定发行国债的事。
这年头在官员士绅眼里,举债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国债论》当初就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争议的焦点就是朝廷举债,颜面扫地,威信全无,谁也没想到,如此大事却不声不响的就敲定了,众人哪有不议论之理。
易知足在户部大门外落轿,打量了一番,这才缓步上了台阶,他身着三品武官袍,倒也没人不开眼,一个小吏快步迎上来躬身道:“小的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办理何事?”
易知足递上自己的贴子,道:“皇上让我来见卓大人。”
卓秉恬早就吩咐过来,那小吏一看帖子,连忙躬身道:“原来是易大人,部堂大人在二堂,请随小的来。”
二堂,大学时王鼎、满尚书隆文、汉尚书卓秉恬、左侍郎吴其浚等商议着发行国债的具体细节,大清是第一次发行国债,他们也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以借鉴,而且事情仓促,事先又没有丁点风声传出,一个个都有些摸不着头绪。
易知足的到来让在座四人都暗松了口气,俟其向在座众人见礼之后,王鼎轻咳了一声,朗声道:“易知足接旨。”
一听有谕旨,在场几人连忙就要退避,王鼎摆了摆手,道:“不必。”
听的有谕旨,易知足心里却是一喜,难怪道光让他来户部,原来早就下旨了,当即连忙上前跪下,王鼎缓声道:“......内阁奉上谕:易知足,学贯中西,熟知西洋,谙熟经济,知晓兵事,可堪重任,着实授分巡苏松太兵备道。钦此。”
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这是什么官?怎么不是江海关监督?易知足一楞,连谢恩都忘了,直到王鼎提醒,这才连忙谢恩接旨,而后他才轻声道:“分巡苏松太兵备道,是道员?”
王鼎一笑,“也有知足不知晓之事,分巡苏松太兵备道,驻上海,又叫上海道,兼管江海关。”
卓秉恬丝毫也没架子,拱手笑道:“恭喜。”
易知足连忙还礼,随即又跟几人重新见礼,完全是以下官身份拜见上官的规矩,不过,卓秉恬几人却也不敢真拿他当下属,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不定还会求到他头上,一个个哪里肯端架子。
寒暄落坐,易知足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江海关到手,两江之地就等于向元奇敞开了大门,甭管是道台还是知县,不消几年光景,上海,就会成为他的地盘。
“知足来的正好。”王鼎道:“有关国债发行的一些细节,还需再榷商一下,国债的票据......。”
听的这话,易知足含笑道:“发行国债的诸多细枝末节,元奇皆已考虑周全,国债以纸钞的形式发行,图案设计,面额大小,纸张,印刷等等,诸位大人皆无须操心,遣员虽下官南下广州监督国债的发行和接收现银,即可。”
王鼎道:“知足没有携带样品来京?”
“哪有如此快。”易知足笑道:“下官临行前才吩咐人赶制。”
虽说元奇已是大包大揽,但对于朝廷发行的第一期国债,户部一众官员都极为谨慎,拿出条款逐条细问落实,一直忙碌到下午,易知足才从户部出来,正打算回客栈,一个长随快步追了上来,道:“易大人留步。”到的跟前,那长随才道:“我家老爷请易大人晚间去府里。”
易知足一皱眉头,道:“你家老爷是谁?”
“王中堂。”
王鼎?国债的事情不是都已经谈妥了?还有什么事情谈?易知足心里嘀咕,却毫不迟疑的道:“请回禀中堂大人,在下天一黑便去。”
从后门溜回客栈,易知足才知肃顺已经来了,他这才想起今晚是与肃顺约好,晚上吃饭的,不过,晚上要见王鼎,这酒怕是喝不成了,进的房间,略微寒暄,他便径直道:“今晚得去拜访王中堂,怕是无法赴雨亭兄的宴了。”
肃顺当然知道轻重,当即不以为意的道:“自然是正事要紧,改日便是。”
“在下在京师怕是呆不了几日。”易知足说着取过雪茄烟盒取了支雪茄点上,这才道:“刚从户部回来,国债发行已经敲定,在下的赶回广州筹集银子。”
“这么快?”肃顺颇有些意外,朝廷各部衙办事素来拖拉,象发行国债如此大事,他料想没有个把月时间,根本就不可能定的下来,不想这才短短三日,事情就办妥了,这效率还真是令人吃惊,略微沉吟,他才道:“皇上改变主意了?主战?”
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易知足才道:“应该还在犹豫,不过,雨亭兄倒是可以极力主战,最好是主动请缨去江宁,放心,我如今已经实授了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就在上海。”
肃顺惊喜的道:“易兄授了上海道?”说着他拱手笑道:“恭喜易兄,二十出头就得实授道员,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守土道,足见易兄圣眷之隆,三五年后,易兄怕是就得进京为官。”
做京官,易知足倒真没想过,打死也不会来,若不是为了掌控江海关,这个什么道台,他也不稀罕,他有些不解的道:“重要的守土道,这话怎么说?”
“易兄虚衔赏的是武职,对于文职怕是没上心罢。”肃顺笑着打趣了一句,才接着道:“苏松太道管辖苏州、松江、太仓三个府州,这虽然是个文官,但作为分巡道兼兵备道,却又有权节制地方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绿营武职,而且还兼管着江海关,可说是文武兼备,职权不小,非是一般道员可比。”
听的这话,易知足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上海道居然如此复杂,又是苏松太道,又是分巡道,还兼着兵备道,而且还兼管江海关,这与他的初衷相去太远,他只是想要一个简简单单的江海关监督,如今弄了这么个复杂的道员,他哪里有时间有精力去做官?更要命的是,如此一来,他岂不是非得坐镇上海不可?
诚心的,道光这是绝对是诚心的,这个上海道兼着那么多差事在身,把江海关剥离出来,不更简单?(未完待续。)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