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为何郁郁而终?萧岿怎么会忘记,他不会忘记父亲萧詧临终前依然念念不忘的一件事。
二十七年前,梁国宗室内战,时为梁元帝所逼投到西魏称藩的萧詧怀着兄长被杀的仇恨领着西魏兵南下攻打江陵,江陵城破之时有部将尹德毅劝他趁着犒军之际杀掉魏将于谨、杨忠并袭击魏军营寨解除武装,借此机会和西魏决裂自立,萧詧没有采纳这个建议。
他认为自己已经向西魏称藩而对方又颇为善待自己,若是做出这种事情怕是有失仁义。
萧岩见三兄沉默不语便大声喊着:“父亲一念之差让魏军将满城百姓掳去长安,十万百姓一路上饥寒交迫哀鸿遍野到了长安时已在路上死了两成,父亲一直为此愧疚不已郁郁而终,三官你忘了么!”
“那是过去的事了...”萧岿知道五弟提起往事的意思是什么但他不愿意去深想。
“前车之鉴!”萧岩痛心疾首,这么说的用意已经很明白了:他担心宇文明会效仿二十多年前的旧事把江陵满城百姓迁走,迁入襄州或者安州地界。
如今安州军看起来气焰嚣张可是萧岩不认为能嚣张得多久,周国朝廷控制着关中、益州之地根基牢固,一时的挫折并不意味着就拿安州宇文亮没办法,西魏当年也就是关中之地却四处蚕食奠定了日后周国的基盘。
凭着这基盘周国四年前平了齐国一统长江以北,若不是那英明神武的宇文邕突然病逝恐怕如今也差不多统一中原了,萧岩认为周国的蜀国公尉迟迥凭着刚占领四年的齐国旧地就想和掌握周国经营三十多年基本盘的隋国公杨坚长期对抗那是痴心妄想。
周国的安州叛军若是见抵抗不住周国朝廷‘收复’梁国恐怕首先就要把百姓迁走留个空城,届时一路颠沛流离受苦的是百姓损失的是梁国,二十几年前那场浩劫让江陵直到现在才恢复元气若是再来一次那该如何是好。
“官家,只要能把安州军赶走,梁国在杨坚和宇文亮之间小心周旋必能自立,届时官家励精图治整军备战待天下有变即可左右逢源复我大梁河山!”萧岩总算是平静下来,对萧岿的称呼恢复了正常的‘官家’。
“赶走?方才酒宴上那刺客怕是要把宇文明当场格杀吧,杀了宇文明那宇文亮岂会善罢甘休!”萧岿不是傻瓜。虽然事前被蒙在鼓里事发时惊得目瞪口呆可方才宇文明遇刺的一幕他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宇文明身为杞国公世子要是遇害身亡那么杞国公宇文亮岂会善罢甘休,杀子之仇可不是那么好弥补的。
“官家,行大事不拘小节,若是赶走安州军有周国朝廷在一侧谅他宇文亮也不敢轻举妄动。”萧岩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是要请周军再回江陵驻扎么。那何来自立之说?”萧岿听了这个主意哭笑不得,这和引虎驱狼有什么区别。
萧岩说此次策划并未和周国信州总管府联系,事成之后待得信州总管府回过神来局势已定,若是宇文亮不依不饶那也可找江对面的陈国为后援,只要在三方之间借力打力那就能够渔翁得利。
“那宇文温呢?他在东门驻扎总得解决。莫非也一并杀了?”萧岿问道,安州总管、杞国公宇文亮就两个儿子若是都在江陵被杀了算是绝后那真是要不死不休。
“臣弟安排时已吩咐妥当,只需以送酒肉之名接近他伺机挟持并带入城内关押,宇文明在酒宴上挟持不易只能痛下杀手,待得安州军群龙无首臣弟便可以宇文温性命为要挟逼其撤军,待得事态平稳之后和宇文亮谈好条件再放人。”
萧岿看着五弟这胸有成竹的样子还能说什么,先前在纪南城时大将军陈世武私下勾连安州军杀了江陵总管贺拔仲华逼宫要他‘反正’他无可奈何地从了。
现在自己弟弟私下谋划发动兵变将安州军主帅宇文明杀了再把宇文温捉了逼对方退兵,事已至此他也是无可奈何旁观,这两件事的主谋都是口口声声说为了梁国,可实际上呢?
实际上有谁在乎过他这个梁国天子呢?周国江陵总管把他当摆设。大将军陈世武、安州军主帅宇文明、甚至自己的弟弟又有哪个不是把自己当摆设,就连那个拉着九娘闯宫的宇文温也没把自己当回事。
一想到这萧岿只觉得悲从心中来,萧岩见三兄沉默不语便没有再多说,在他看来自己这一番话已经说动了对方无须再画蛇添足。
“二十七年前满城百姓被迁往长安,魏军一路照应有加并未伤亡太多,五官莫要误听谣言!”萧岿突然打破沉默说道,“那年朕也才十二岁而你还未经事!”
萧岩听了这话急得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柳鸿胪说的俱是实话!”
“是柳卿家唆使你做的这些事么?”萧岿紧紧地盯着五弟的眼睛,他已从最初的震惊之中恢复理智然后发现自己弟弟计划中的一个破绽:
他那些发动兵变的士兵是哪里来的?他有什么把握能确定杀了宇文明控制了宇文温后能压下数万安州军的反扑?
安平王萧岩平日里就是个逍遥王爷既无兵权也无重要职权,敢策划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必须有人响应,要能控制一定数量的士兵听自己指挥需要人脉。那么向来孤家寡人的逍遥王爷要行事就得有势力在后边支持。
然后他就用一句话试出了问题所在:幕后主使之中至少有一个是梁国鸿胪寺卿柳庄。
“柳鸿胪只是不想那种事再次发生...”萧岩说着说着底气有些不足。
“五官,你好糊涂啊!”萧岿叹了口气,鸿胪寺卿柳庄与周国丞相杨坚交好,在梁国内算是坚定的亲‘杨’派。去年周国幼帝登基时柳庄作为梁国使臣出使长安庆贺,因各方局势不稳故而辅政左丞相杨坚写了封亲笔信让柳庄带回江陵。
与此同时柳庄还带来了杨坚的口信,萧岿权衡利弊之后没有听从将领们请战要趁着三方起兵反杨时浑水摸鱼的意见决定作壁上观,梁国决定站在杨坚一边其中鸿胪寺卿柳庄起了很大作用。
也多亏了当时梁国站在杨坚一边,后来安州和周国朝廷和解时萧岿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当时他决定出兵响应宇文亮这时可就进退两难唯有退位以谢罪了,所以对于柳庄亲‘杨’他没什么恶感。只是现在局势却有些微妙。
“柳爱卿素来主张梁国站在杨丞相那边,你这不是火中取栗么!”
“臣弟留有一手,所聘技击好手俱是自己寻的,柳鸿胪原说要缓上几日再动手可臣弟提前到今日。”萧岩争辩说“臣弟也怕他勾连周军。不会留时间让周军调动兵临城下。”
萧岿闻言心中苦笑:自己寻的技击好手?江陵城哪里有什么待价而沽的好手,恐怕是柳庄暗地设下的套吧!那帮死士是听自己弟弟的还是听柳庄的还两说,既然敢杀宇文明,那么宇文温大约也是不会留了...
只有这样斩尽杀绝才能逼着宇文亮和梁国不死不休,满怀绝后之怒的宇文亮若是攻下梁国绝对不会再留着梁国君臣。所以梁国已经不可能再靠向安州这边。
至于那周军....来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安州军的反扑要是挡不住那宫里必定血流成河,若是赶跑了安州军而周军再入城怕也是要杀一轮异己才能罢休,他这个梁国天子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罢了罢了。”他长叹一声,“五官日后登基之时放侄儿侄女一条生路吧。”
“官家!”萧岩听得这么一说大喊一声随即跪地磕头,“臣弟并无二意,一心只想复兴大梁并无篡逆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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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东枇杷门外军营,宇文温全身披挂带着麾下士兵杀气腾腾离开辕门向城门冲去,途径枇杷门时协防城门的新兵队主来护儿主动请战:“统军,请让在下随行!”
“此去一路上杀机重重,夕阳落山天色昏暗也不知道路两边埋伏多少人。你和手下都没着甲怕是难防暗箭。”宇文温赞许的看着来护儿说道。
对方敢动手那肯定就会有后手,宇文明在皇宫赴宴怕是要遇袭,那驻扎东门的宇文温要是侥幸没死在刺客手下则肯定要领兵入城要么冲击皇宫要么弹压城内乱兵。
所以幕后黑手在城东某处必定会设下伏兵狙击宇文温这股力量,是直接射杀他本人也罢或是将他麾下士兵挡在皇宫外也罢反正肯定要动作。
按宇文温自己‘设身处地’的想法还是直接射杀的性价比要高些,所以此次进城半路被伏击基本上是在所难免的,他这次进军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统军,在下及兄弟们新入军中正是立功表现之际,还请统军让我等随行!”来护儿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说道。
“很好,那便随本将去趟这浑水吧!”
城东某处街道,沿街一处两层小楼房二楼窗户微开。数名手持强弩的蒙面黑衣男子正静静的看着外面街道,他们看着的方向正是远处的枇杷门,而此处是从枇杷门入城的必经之路。
一名中年男子靠在他们身边的房间角落细心地擦着一把刀,听得街上有动静他开口低声说道:“那宇文温的样貌都记着了么?”
“放心。化成灰都认得!”一名弩手低声回道。
“那厮自以为在军营躲过一劫这路上就只会提防军队堵截,一会我等便来个利索的!”
“无妨,若是侥幸没死,吾自当亲手割下他项上人头!”那名男子将长刀收入刀鞘,窗外街边昏黄的灯光映在他挽起袖子的手腕上,一只形状怪异的鸟形刺青赫然显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