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某就说陈大人气宇轩昂,颇有一股子傲气,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德行!”
“在船上某就觉得陈大人非同凡响,说话间隐隐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势!”
适才还满腔怒火的学生们,顿时变了态度,他们同情的看着那在礼部有亲戚的举子。
“孟长兄,身为读书人,您竟然在船上做出那种有辱斯文的事,从今后,我等不是同窗!”
“确实,还有那陶四柳和杨文焕,有辱斯文!我等不认识他们!”
且不论这些举子,单看陈瑀,他快速的随着礼部的人到了正角门北边不远的礼部衙门。
礼部紧靠户部,东边便是太医院,位于皇城外郭的最南边。
这是个四进的四合院,以正中央为对角,两边呈对称状,四周四方四正,寓意明朝礼制,做人方方正正,正中央放着足有三米的孔子雕像,正堂内有太祖皇帝提字“重礼训制”。
此刻费宏正坐在正堂主位,看样子是在等陈瑀。
陈瑀也深感奇怪,他刚一下船,礼部的人便全来迎接,一路上也问了他们究竟所谓何事。
从有司了解到,原来春闱还有十几天便要开始,作为礼部阅卷管,陈瑀即将要被隔离,所以要有一阵子见不到陈瑀。
他们为了抢在陈瑀被隔离之前,所以才动了这么大阵仗,以费宏的意思,被隔离前,需要交待陈瑀几件事,具体什么事,费宏也没有说,只是等到礼部全都到齐之后再行商议。
见人都到齐后,费宏便示意兵丁出去,他正了正官袍,坐正后扫了一眼众人,便开口道:“春二月春闱即始,我等以祖宗礼法取试,当廉洁奉公,正大明白,切记不可徇私舞弊,当不偏不倚,为国家取士,以为社稷。”
费宏乃成化年状元,到如今以五十有二,胡须上已经有几根泛白,平日里他是个老学究,说话字正腔圆,做事也是规规矩矩条条框框,这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费宏给陈瑀最大的感觉。
不过陈瑀也知道这家伙不是那么简单,对于陈瑀和杨廷和之争,他虽为礼部上官,按理说应该归于陈瑀一派,可是不然,他和杨廷和的关系走的也非常亲近。
而今天紧急着急这些人来,决计不是为了喊几句口号,这些事没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众人听罢后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他欣慰的看着礼部这些人,继续道:“后日尔等便不得与外人相见,以防舞弊,诸位也莫要心生他想,此乃祖制。”
作为礼部的人,这些事自然不消得他说,不过虽然知晓,但面子还是要给费宏,众人继续点头。
费宏喝了一口茶,然后慢吞吞的道:“今日本官聚集诸位,想必尔等也甚是奇怪,本官便也不卖关子了,春闱之后,内阁教给了我礼部一件事,此事甚是棘手,所以才聚集尔等,共为谋划。”
“大人且说,我等当尽心尽责,竭尽全力。”
“陛下洞启圣心,励精新政,大奸已去,群弊渐消,孝理方隆,仁恩诞布,天下之人欣欣相告,皆以为太平之治指日可致也,昔太祖皇帝栉风沐雨十余年而后得,早作夜思三十余年而后定,何其劳也?太宗文皇帝南征北伐定鼎贻谋,亦二十余年而后成,何其难也?列圣相传,大明之火不断,先帝早立储君,陛下如今登大宝五年有余,而储嗣未定!”
重点来了,当听到储嗣未定的时候,陈瑀心中已经明白起来了,杨廷和玩的一首好棋,难怪费宏要找人商量。
要知道储嗣这两个字对正德的敏感程度有多么大,当初两个部老级的老大,就是这样被干掉的,虽然大家不说,但是谁不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内阁以此乃礼部分内之事,将这烫手山芋,也可以说是定时炸弹交给了礼部,怎么不让费宏焦急心乱。
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劝谏立储本就是礼部之事,虽说这种劝谏大明上下之官皆有责任,可是人家做了,那说明是诤臣,不做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没人会说什么。
“内阁已经将此事定为章程,春闱后的朝会便要议,诸位这些日子好生想一想,春闱之后,本官需要看到各位的折子,先不必送到内阁,所有折子老夫先过目一番。今日先就这样了,诸位先行回去准备春闱吧。”
离开礼部衙门,陈瑀的心情是无比沉重的,杨廷和这就要出手了么?这种事明面上是在针对礼部,可是究竟针对的是谁,这还真不好说。
行在东长安街上,路过各个坊肆,心中无比烦闷。
怎么劝谏正德?事情礼部是要做,可是这种事决计不能像费宏说的那么长篇大论,正德那小子听不了那么多大道理,这陈瑀比谁都要了解。
这可恶的杨廷和,竟然将这事上了章程,还必须要在朝堂上论议!若是正德那小子心情不好,说不得当场能将费宏罢官!
就在陈瑀在东长安街走了没多远的时候,身后的小厮叫住了他,“陈大人,费大人让您单独去一趟礼部。”
“哦。”陈瑀心生不妙,他早就感觉事情不寻常了,杨廷和和费宏暧昧不清,又怎么能将这事为难费宏?
“廷玉来了。”等陈瑀走到礼部衙门正堂后,费宏和蔼的请陈瑀入座,然后道,“喝点儿茶吧,这是你们浙江有名的雨前,知道你爱这一口。”
“费大人有心了。”陈瑀道。
“这里没有外人,别叫大人了,显得生分的紧。”
“鹅湖先生,不晓得此次叫学生来所谓何事?”
“本官老了,有些事情看不透了,这劝谏之事本官不想过问了,尔正执年华,文采正盛,这事儿便由着你吧。”他语重心长的道,“南直隶、浙江之事,所有给事中和御史都已经造册,开春来第一天的早朝不是那么好过的,廷玉,你小心点了。”
这老狐狸,果真还是将这事推给了自己,这厮真的是个不偏不倚的中间派,他不参与杨陈的任何斗争,却偏偏还在中间做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杨廷和估计早就抓住了他这个弱点,所以才会将这个难题抛给礼部,以费宏的性子,抛给了礼部,无外乎就是抛给了他这个礼部左侍郎!
“谢过鹅湖先生,若是没什么事,学生就先行回去了。”
“嗯,万事小心点,谢阁老和刘阁老之事且发生不远,那时候刘瑾如日中天,而杨阁老却在南直隶,李阁老予其阿谀,可如今二人却相安无事。”
陈瑀愣了愣,然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费宏,笑道:“鹅湖先生可知道,那时候我和刘瑾走的却很近。当国家发生事了,如果都像着一些人去躲避,那谁来给国家一个说法?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什么事,就让我陈廷玉一人去承担吧。”
陈瑀的背影已经从礼部消失,余下痴呆的费宏,痴痴的重复着陈瑀那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好,年少轻狂,好啊!”
继续行在长安街上,这一次的心情更加的沉重,费宏说的不错,南直隶和浙江之事发生不久,如果那些言官加以修辞,说不得会给正德皇帝不好的印象,虽说他现在受宠,可是古往今来能一直受宠的能有几人。
殊不知当时刘瑾也很是受正德皇帝宠信,可是结果呢?
“老师?真的是老师!”陈瑀的思绪被这叫声拉了回来,他侧头看去,却见一个头戴四方巾的举子正冲着自己打招呼。
“秉用?你怎么在这?哦!瞧我这记性,今年要春闱了!”陈瑀见到张璁还是很开心的。
“老师,见你心事重重的,不若去喝上一杯?”张璁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就比如现在,虽然陈瑀心事重重,他却绝对不会问所谓何事,因为那些都是官场上的事,他一个举人,根据明律,不能讨论官场国家大事。
“走!”
张璁随着陈瑀来到了酒肆,这个酒肆是当年陈瑀中状元所居之地,名叫状元楼,恰巧张璁也住在这里。
酒肆内全都是举子,他们高谈阔论,酒水尽欢,更有些下注打赌,这些都是春闱前必不可少的乐趣。
今年呼声最高的状元人选莫不是杨永修,一些举子面带嘲笑的道:“若是他杨升庵得不状元,我便当着众人吃屎!”
“人家命好,怎生得你要想做阁老的儿子不成?”
“我缘何做什么阁老的儿子?身体发肤姓氏受之父母!”
“那不就得哩,好好喝你的酒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