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站着之前酒肆店家里的黑纱女子,此时正背对着他嘻嘻娇笑,声音轻柔慵懒,徐徐道:“哥哥可别这么凶,奴家胆子小的很!当心一个哆嗦、打碎了解药,里头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南宫明灭倒吸一口凉气,皱眉哼道:“你想怎么样。”
“我只是好奇,哥哥喝了毒酒,怎么却跟没事人一样?我这破泥蛊在南疆传了几千年,从没见过像你这般情形。”
“少废话,什么破泥蛊,我还破烂新呢。把解药交出来,今天还能饶你一命。”
女子咯咯娇笑几声道:“你我道行伯仲之间,真当宝宝是吓大的?想要解药,好说,先抓住本姑娘吧!”
话音刚落,黑纱女子纵身飞去,直入云霄。南宫明灭暗骂一声,手边捏了个咒诀,刹那间二十一柄流光气剑从周身穴脉喷涌而出,整个人化作一团飘渺虚影破空而去。
这般追逐良久,南宫明灭身边气剑不知不觉已经涨到了二十四柄,却依然只能远远看着女子的背影。他一时惊怒交加。
惊的是女子身法高强,快逾惊雷。南宫明灭自诩在年轻一代道行不俗,不料这女子对付他却游刃有余;怒的是店中众人危在旦夕,这般追逐下去,说不得便错过补救时机酿成大祸。
他寻思半晌,忽然灵力喷涌,洪声喝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着你的道么?咱们正面交锋一对一,我就告诉你。这般追逐,也不晓得到了猴年马月去。”
那女子闻言骤然停下身形,款款回头道:“小哥哥追不上我,又动起了歪心思?”
南宫明灭嘿嘿一笑,落在地上道:“那几人皆是三清上玄院精锐,你最好将我们一齐灭口,否则传回宗派,只怕上玄院天涯海角也要缉你归案。”
他剑眉一挑,“可惜如你所说,你我道行伯仲之间,你想瞒天过海,只怕是不可能了。”
“哼,闻着大门大派的马屁,这味道可还使得?”
“哈哈,此话不然。”
南宫明灭踏前一步,衣摆后掀,整个人挺拔英气,咧嘴笑道:“我南宫明灭生自南海仙屿扶摇山,师承天下巨擘慕容氏,何须去拍三清上玄院的马屁?只是天下四宗同气连枝,我总不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横行吧。”
那女子眼眸一眯,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慕容归一的徒弟。”
“婆婆认得家师?”
黑纱女子哼哼笑道:“什么婆婆,你这人好没礼数,换作别的女子,早就一大耳刮子过去啦。”
南宫明灭皮笑肉不笑,“婆婆直呼家师名讳,想来是前辈无疑。如此我叫你一声婆婆,你应下又何妨?”
女子咯咯轻笑,又故意委屈道:“罢了罢了,哥哥嘴巴这么气人,我走还不成么。”
南宫明灭眼皮一跳,强压下心中焦躁,冷声道:“妖女,你怎么样才肯交出解药?”
“这才乖嘛,你一会儿凶人家,一会儿又占人家便宜,叫我怎么帮你嘛?”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从喉中弹出,一双杏眼秋波四起,缓缓道:“你还没告诉我,这破泥蛊怎么对你没有效果呢。”
南宫明灭自己也不清楚原由。回想酒肆情形,以梁晨道行之深,依然不经意着了道,神情看去也是痛苦异常。而他自己是好酒之人,按理说应该中毒更深。但思来想去,却只在最开始头脑一眩,之后便安然无恙全无不良反应。
他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此已成骑虎之势。如果老老实实挑明,依面前女子性格,信他的话才是有鬼。但他对这蛊毒毫无研究,也不知道能不能瞒天过海揭过去?
他思量再三,两只眼睛在黑纱女子身上上下打量,良久暗自点头,有了计较,当下耸耸肩道:“你这小娘皮,见识浅薄、孤陋寡闻,哪里知道这浩瀚大地有多少神奇?”
黑纱女子笑道:“哦?那还要请小哥哥指教了。”
南宫明灭打个哈哈道:“我扶摇山身为正道巨擘,这么多年来奇珍异宝典藏无数。当年我在门中找到一颗金光玉珠,佩在身上万蛊不侵。”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故作凝重道:“挪,就是这个。”
黑纱女子定睛看去,入眼是一粒小指大小的珠子,看不出什么材质。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准真有能够抵御毒虫诡蛊的神奇物件也未可知。”
“我听说江湖上有一颗神奇宝珠,名唤‘天罗珠’,网罗天地奇药炼制萃取。佩在身上,天下便再无能够威胁到性命的毒。这珠子虽没有名字,但想来应该就是‘天罗珠’无疑了。”
他信口胡诌,说得却是有理有据。天罗珠流传于洪荒大陆,但他只闻其名、却未见过其身。怀中这颗珠子,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凡物,又哪里来半点祛毒避虫的功效?
他所寻思的,面前女子既然擅于用毒,必然对这‘天罗珠’向往已久。他只等着假意献珠、以物换物,待解药到手,又何必畏首畏尾投鼠忌器?退一步说,二人这生意谈崩了,他还可以以珠子作为诱饵,伺机从女子身上将解药偷过来。他算盘打得精,笑嘻嘻看向对面。
“竟是天罗珠?”黑纱女子两眼冒光,大有惊喜之色。南宫明灭瞧在眼里,心头窃喜。
“这若真的是江湖有名的天罗珠,倒也讲得通你为何不怕我的蛊毒啦。”
南宫明灭咧嘴笑道:“那是自然。我扶摇山的宝贝,哪里是寻常物件?样样价值连城,神魔垂涎。”他顿了顿,“我用这珠子跟你交换解药,你看如何?”
黑纱女子咯咯一笑道:“这买卖倒是划算。这解药不过是配制之物,天罗珠子却可遇不可求。小哥哥当真舍得?”
南宫明灭哈哈笑道:“大丈夫行走江湖,有得便有失,有舍才有得。我与酒肆众人行走一路,也算肝胆相照。区区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女子脆笑两声,缓缓道:“那好,就如你所说,珠子换解药。”
南宫明灭心头正喜,没想到这女子倒是好糊弄。忽然耳边又听女子道:“不过这珠子我还要验验真伪,否则怎么知道你不是蒙骗于我?”
南宫明灭暗骂一声,缓缓自忖道:“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不过也无妨,待会儿趁她研究珠子,我出其不意抢了她衣裳,把解药偷过来。虽麻烦了些,但也是个好法子。”当下笑道,“这是自然,来,我把珠子给你好好检查。”
黑纱女子扑哧一笑,款款走到南宫明灭身边,探出一只纤若无骨的羊脂美掌,轻轻将那颗珠子捏在指尖,上下打量。
便就在这时,南宫明灭骤然发难。只见他双手齐出,步踏星斗,一时间手臂诡异神妙莫测,眼看就要将女子衣裳一把掀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黑纱女子咯咯一笑,身姿忽然诡异一动,险而又险躲开了青年蓄势双手。整个人仿佛婉转于流风之中的花瓣,衣衫飞荡、猎猎起舞,只眨眼功夫便飘在了数丈开外。
“小哥哥,你真当奴家这么好骗么?甚么天罗珠?不过是颗不值钱的破烂罢了。”她嘻嘻一笑,将手中玉珠弹射回来。南宫明灭脸色阴沉,侧身闪过,沉声道:“我看你假意端详玉珠,实则早有防备。你怎么识破的?”
黑纱女子咯咯轻笑,“这世间用毒虫诡蛊法,我若说排第二,恐怕还没几个人敢说第一。那天罗珠子虽然名传洪荒,却不过是哄骗寻常江湖人士的小孩把戏罢了。早些年我慕名研究,才发现不过是可以量产的驱虫珠子,对付普通虫蚁有效,遇上稍微厉害一点的蛊毒,狐狸尾巴也就漏出来啦。真的毒功大成者,是不屑于这东西的。”
南宫明灭脸色难看,女子继续道:“我这破泥蛊,别说你这个冒牌的天罗珠,就算是真的,戴了一千一万颗在身上,也没半点效果。你自以为聪明,其实一开口便是个笑话。”
南宫明灭心中暗叹。果然没有研习过这类法门,临阵时想投机取巧,到头来不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小哥哥,我再问你一次,你这回可老老实实回答我。”
南宫明灭耸耸肩,心中还在打着算盘。
“我的好哥哥,你小脑袋瓜儿就别想啦。你看看你左手?”
南宫明灭闻言去瞧。不知什么时候,左手护背上竟扒着一条肉眼难以察觉的小虫。这小虫通体墨绿,仿佛剧毒金针,正潜伏一处,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奴家这一身的毒,胸口也是、腰肢也是、后背也是、大腿也是,连衣服上也染了不少。你想着伸手来偷解药。哎呀,巧了,正好沾上了一条小毒虫呢。”
她咯咯直笑,声音清脆如铃,但在南宫明灭听来却如同鬼魅亡灵。看了女子良久,他忽然叹一口气。他心中虽不惧怕毒虫,但想来纸包不住火,不如实话实说,顺其自然,再随意应变慢慢计较。斟酌半晌,终于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你那蛊毒怎么对我没用。没效果就是没效果,你自己学艺不精啰?”
“小哥哥,你可别玩儿火。再有一个时辰蛊毒破入泥丸宫,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啦。”
“我是实话实说,信不信由你。倒是你这妖女,这些人和你什么深仇大恨,竟出此狠手。”
问到此节,黑纱女子眼中娇懒褪去,露出凶光,“还说呢,一个个色眯眯盯着奴家,最是讨厌啦。奴家让你们看了么?既然看了,便要有看的觉悟,不过是几条性命,便如草芥一般,杀便杀啰。”
“你这妖女的想法果然与常人大相径庭。”
“我的好哥哥,你张口闭口一个妖女,当心我一下恼了,毁了解药,你上哪里哭去?”
南宫明灭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黑纱女子花枝乱颤,半晌才道:“你不是天生不怕蛊么?要不然我再试几种,你若帮我完成试验,我便给你解药又有何妨?”
“好,便依你,只不过行走江湖、须得言而有信。”
“哼,我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还不至于哄骗于你。你可想好了?奴家的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
“哪这么多废话,要来便来。”
黑纱女子冷哼一声,喃喃道:“不识抬举,那便让你尝尝吧。”
思量完毕,只见她化作一道幽影闪将上前,纤手一探,先收回了南宫明灭左手上的小虫,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颗泥丸也似的东西,捏住南宫明灭的下巴便送入他嘴中。
女子眼里极为得意,哼哼笑道:“这穿肠蛊采集南疆百草毒蚰,炼化成这么一小粒,用在你这讨厌的家伙身上,我还舍不得呢。”
南宫明灭不去应声,只运转体内灵力,感应腹中“泥丸”。
那泥丸忽然裂开一条缝隙,电光火石便从里头钻出一只浑身上下长满节足的丑陋怪虫。这怪虫头部如钻,饶是南宫明灭周身雄浑灵力裹挟五脏六腑,依然锁不住怪虫前进的步伐。
黑纱女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翠玉长箫,纤纤玉指上下点按,吹奏一首诡异非常的曲子。那怪虫随着节拍慢慢钻入南宫明灭肠中,直疼得他龇牙咧嘴坐立不能。他猛地运转体内泽兑之气,拼命修复被怪虫钻穿的地方,一时间体内赤红满溢,胸口一甜,便是喷出一口鲜血。
黑纱女子咯咯直笑连拍巴掌道:“好玩儿好玩儿,你不说你不怕蛊么?怎么这一只穿肠蛊,便将你这大尾巴狼打回原形了?”
曲子一停,那怪虫怔在原处又不动弹。南宫明灭强压住腹中绞痛快速修复伤口,哼唧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只不断从额间渗出滚滚汗水。
女子看在眼里,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心中暗忖:“叫你先前捉弄于我,自讨苦吃。”当下接着道:“还没完呢,姑娘这儿还有第二支蛊。这蛊呢与断肠蛊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便等着两只蛊虫在你肠子里翻江倒海,不知道你脸上的表情该有多丰富?”
她说完笑盈盈贴在南宫明灭身边,抬手又将一颗泥丸打入青年腹中。
这一回从泥丸里钻出一只毛茸茸的斑斓蜘蛛。女子箫声再起,蜘蛛开始疯狂撕咬。而原本腹中怪虫似乎感应到有别的蛊毒,一时厉声嘶叫,显然是不允许别的东西擅闯它的地盘。
两只虫子一经碰面立马相互攻击,腹中肠道直接成了它们对战的平台。南宫明灭只觉得腹部炸裂也似的疼,饶是以他定力,都觉得疼痛欲狂,颤声长啸直破云天,恨不得立时便能晕死过去。
这般撕咬了一盏茶功夫,南宫明灭只觉得仿佛捱过了百年之久。
那女子箫声渐缓,笑嘻嘻道:“多谢你啦,没想到这种疼痛都能坚持下来,真是了不得呢。”
她双眼直勾勾盯着南宫明灭,美目如画,波光粼粼,一双羊脂玉手捧起青年苍白的脸颊。
一阵淡淡幽香钻入南宫明灭鼻翼之中,还不等他反应,瞳孔中女子模样越来越大。他吃了一惊,下一秒,那女子将面纱掀开一角,露出两瓣柔若水波的温和樱唇,毫无征兆竟吻在了他双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