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南宫明灭靠坐在地上,心中充满对青紫色珠子的疑虑,又害怕一觉醒来身边女子消失不见,是以久久不能入眠。
反观黑纱女子,此时她胸口有节奏地起伏,一双眸子轻轻闭著,从黑色面巾下传来极其细微的呼吸声,却是沉沉睡去。
南宫明灭轻叹一口气,看向女子。
淡淡的月光下她就像一个恬美少女、静若处子,怎么也不能与白日里百般娇媚心狠手辣、玩弄人心的妖女联系在一起。他目光瞥见女子身上黑纱,想起之前交战,那身黑纱早已经破败,后来又撕了一块替自己包扎伤口。现在看来,她莹白腰肢裸露在外,更深露重,黑纱沾了层层水汽,贴在肌肤上,想来冰凉异常。
他心弦一动,不知为什么不忍心看下去。原本准备撒手不管,犹豫半晌,缓缓将自己衣衫脱下来,盖在女子身上;本想点一堆篝火,却又不知如何生火,当下只好将手掌伸到女子身边,体内离火灵力运转,眨眼便在掌心处凝结了一朵橙黄火花。
火焰虽小,却也将几尺地方升温照亮。千万里夜色中仿佛只有这一点光芒了。火舌攒动,跳跃在女子眼皮上。她低声呢喃一下,南宫明灭听见动静,转头去看,正好对上了她略带惺忪的眼眸。
入眼是南宫明灭被火光照亮的面庞。剑眉舒展、英挺非常,女子心中一慌,连忙躲开他的眼睛。刚要蜷起身子,又发现搭在自己身上的青年男子的衣裳。她不知为什么一时胸口发酸,直将脸埋进衣服中,仿佛生怕被身边人看见自己窘迫的模样。她心中将南宫明灭咒骂了千百遍,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闷声道:“谢谢谢你…”
南宫明灭本想出言调侃,见到她与白日里大相径庭的模样,一时不好下嘴,只觉得言辞再犀利也索然无味,当下只微微一笑,却不作声。两人一时没了睡意,睁大眼睛盯着头顶漆黑如墨的天空。
忽然一只淡绿色的光点在空中飞舞,引来了女子的目光。紧接着,从不知哪里的黑暗中涌出一条彩带也似的淡绿色光流。女子轻呼一声:“萤…萤火虫?”却是带了十二分的欢喜。
南宫明灭一时无语,忍不住嘲笑道:“萤火虫有什么稀罕的?你一身毒虫奇蛊,难道还对萤火虫有兴趣?”
“诶!少废话,快捉几只!我还没见过这么多萤火虫在一起呢!”
她微微压着惊喜的声音,生怕把虫群惊走,凑到南宫明灭身边,语中带着几缕寂寞,轻声道:“我从小时候开始研习蛊毒,是泡在毒罐子里长大的。时间一长,身上不自觉有种古怪香味,叫寻常虫蚁不敢靠近百丈之内。”
“后来我配了一味海棠香包。”她探出手,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继续道:“这香包的气味覆盖全身上下,原来的古怪香气也终于没有那么夸张啦。不过话虽如此,寻常的虫子还是不敢太过靠近我。我真的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多萤火虫呢。”
她身子来回摇摆,跃跃欲试,倒像个小孩一般。“真的是好漂亮啊!诶~死木头,我叫你抓几只呢,你怎么不动!”
南宫明灭“啊”了几声,笑道:“我们扶摇山有不少这样的萤火虫,小时候捉了好多,瞧我的。”
他思绪涌起,回想在扶摇山经历的一点一滴,嘴唇挑起,便要去抓萤火虫。只是他与女子靠的太近,萤火虫群来回飞舞却不敢靠过来,一时抓它不住,便要起身换个位置。
忽然他觉得衣裳被轻轻拉住。回头一看,黑纱女子正蹲在地上,伸出皓白玉藕似的手臂,手指探来抓住自己衣角,仿佛委屈的小孩儿,呢喃道:“能不能…能不能就在这里抓?你到别的地方把萤火虫抓来了,显得我碍手碍脚,连虫子也嫌弃我、退避我三舍之外。”
南宫明灭心弦一抖,突然一笑,又蹲了下去。只见他二话不说,忽然将自己搭在女子身上的衣裳拿起来抖开,从后往前重新将她裹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高大,一身长衫连带着衣摆,竟将女子上下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紧接着笑道:“你这妖女虽然狠辣,但身材却没的说。这群虫子不懂欣赏,那就干脆裹严实点,叫它们半点也瞧不成。”
他也不看女子反应,又将目光锁定到夜空中的萤火虫群。他轻轻击掌,吸引虫群注意。这一回女子身上的气味淡了几分,虫群中偶尔有几只游荡过来,南宫明灭眼疾手快,双手探出,不打乱一丝一毫的气流,电光火石便将几只萤火虫捧在手里。
女子欢呼雀跃,急道:“快来给我瞧瞧,凑近些!”
南宫明灭点点头,又道:“来,把衣服兜在头上,免得一溜烟儿就飞不见啦!”
女子应声狠狠点头,将裹着的长衫解下来,顶在头上,像极了一个兜起来的大帽子。她将长衫掀开一个小口,摆手道:“进来进来,别把虫子们憋死啦!”
南宫明灭应了几声,连忙把头伸进去。漆黑一片中,他将捧起来的双手缓缓松开,从掌心里透出几点明亮翡翠似的光芒。几只萤火虫展翅飞出,霎时间将两人的面庞照得清晰明艳。
也许是离的太近,女子身上的独特香味搅得几只萤火虫四处狂飞。当中一只慌不择路,从女子雪白的长颈向上飞去、从后向前撩起她面上黑纱。萤火虫身上末梢莹莹绿光从下往上投在女子脸上,隔着一层面纱,虽只电光火石一刹那,但相隔这么近,犹如惊鸿一瞥般,南宫明灭还是若隐若现、隐约瞧见了女子深藏面巾之后的五官容貌。
这一下来得突然,女子惊呼一声,满眼错愕,“你…你看见啦?”
“呃…嗯…不过没看清…”
她忽然掀开顶在二人头顶的衣裳,慌忙间背过身子再不敢看南宫明灭一眼。
南宫明灭一时尴尬,伸手却停在半空,苦笑道:“那个真的没看清,就那么一刹那,我也没料到,真的,你别担心。”
气氛僵了下来,女子半晌没一个言语,南宫明灭硬着头皮玩笑道:“喂喂,你这妖女,别是许了什么古怪誓言。比如谁看见你样子就要追杀谁,或者谁看见你模样便要以身相许吧?”
黑纱女子噗嗤一笑,转过身来推了一把眼前调笑的青年男子,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是江湖志怪看多啦。本姑娘带着面纱,纯粹是因为你们这群臭男人。你想想,我去哪里都围着一帮色胚,对,说的就是你这样的,看什么看?有你一个我都烦死啦,再来一群,我还活不活了?”
“阿弥陀佛,色字头上一把刀,师傅从小教我。我要是色胚,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就该把你这妖女就地正法啦!”
南宫明灭双手合十,作出一个佛门和尚的模样,看上去不伦不类,滑稽无比。
女子眼眸含笑,将胸前两团柔波挺起,一脸得意,“你这大尾巴狼,还就地正法。给你十个胆子怕是也不敢。”
南宫明灭一时失笑,心中说不出有些畅快。眼前女子行事诡异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放荡不堪,不用多说,确是不折不扣的妖女。但不知为什么,与她相处起来,却没的无比轻松自在,比起一路上上玄院众人,当真是不知快活了多少倍。
他顿了顿声,忽然道:“妖女,其实你若弃恶从善,说不得也是一条好汉。我南宫明灭最爱结交朋友,说不得,咱们也能谈天说地,畅所欲言,知心交心啦。”
女子长吸一口气,哼道:“什么是恶?什么又是善?你口中的善恶便是你看到的世界,而我定义的善恶,只不过与寻常人的世界不同罢了。你说我杀人如麻也好,放荡秽乱也好,我就是不喜欢别人色眯眯瞧着我,就是喜欢勾引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看他们自以为得到了我的身体,其实在温柔乡里丧命,临死前的表情,不晓得看得我多开心。”
“你没必要这样的…”
“你懂什么,这么喜欢强加意志到别人身上,以后你的小孩肯定过的很辛苦。”
南宫明灭一时语塞,这话跳跃性太大,竟一下扯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只叹气道:“你这妖女,也的确是我见过的最难应付的人了。”
黑纱女子鼻腔轻哼,喃喃道:“张口一个妖女,闭口一个妖女,你这么嫌弃我,怎么还不快滚远些?”
南宫明灭本想说:“我等着从你这找线索呢。”
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抿了抿嘴道:“你本来就是妖女,再说了,我不叫你妖女,难道叫你姑娘?不成不成,天下姑娘那么多,没见过你这么凶狠难处的。和她们一个叫法,岂不是让天下姑娘都蒙冤了?”
“还说不是色胚!满脑子都是天下姑娘,也不知道慕容归一怎么选了你当他的徒弟!”
“那是小爷我天资卓绝、气度不凡,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叫男人的魅力?”
“切,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毛都没长齐,还什么男人的魅力。少臭美啦。”
“我不跟你贫,你不喜欢我叫你妖女,那你说,我叫你什么?”
黑纱女子沉吟半晌,忽然耸了耸肩,看着南宫明灭的眼睛道:“我不叫妖女,我姓安,你直接叫我安璃吧。”
原来这黑纱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洪荒西北深山石洞里出现之人。而早先与她传音通信的,自然是云婉提及、当年曾经孤身一人深入青丘狐族道行高深的男子了。
数日前安璃与云婉虞诈斡旋,最终独自离开。不曾想不足十日光景,竟又现身于洪荒南部。纵然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想来其身法速度也是相当惊人。只是她一方面受青丘族驱使,另一方面又听其生父差遣。当中身份与谋划,一时半会儿也是不好揣测的了。
“安璃、安璃…”南宫明灭默默念了几次,刚要说什么,面前女子却道:“喂喂,你知道就行啦。名字就是个称号,就算觉得不好听,也不许你说出来!下回见面你要是忘了,哼哼,看我放一千条虫子咬你!”
南宫明灭打个寒颤,忙道不敢,心中却喃喃自语道:“安璃…其实挺好听的…”
安璃满意点了点头,忽然停顿半晌,似乎在心中想什么。良久她抬起头,慢吞吞道:“死木头,那个…我知道你说的黑袍人,但是我跟他不熟。然后,我知道他背后那个东西在哪,其实是一把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