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百年、圆寂涅槃”八个字如惊雷裂开,轰隆炸响。云菓脑海嗡鸣,瞳孔猛然一缩,瞠目结舌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菓身后众人同样是一脸愕然。百里烟道:“这位大师,我师弟五六年前下山修行,教他佛法招式的,正是这位‘达一禅师’。可怎么到了你们嘴里,他却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是你们信口雌黄,还是莫非我们做了个春秋大梦么?”
老僧双手合十,剔透圆润的念珠在他掌间被一粒粒拨动,良久才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妄言,所言皆是事实。”
他顿了顿,向身边另外一个老僧点点头。那僧人合十行礼,忽然身子一闪,脚踏精妙步法,顷刻便退回了大殿后方。
云菓“咦”了一声,歪着头看着僧人离去的路线轨迹,眉头轻皱。
老僧目送其离开,随即继续道:“若与菩提寺有渊源,想必知道我菩提寺便是达一祖师创立光大的。是以‘达’为我菩提寺第一代字。而第二辈,诚如这位小施主所说,就是‘渡’。”
云菓吃了一惊,他只当达一禅师在寺院德高望重,却从没听过他竟是菩提寺院的创始之人。
菩提寺作为凡俗大派,屹立江湖百余年,虽然不能与修仙门派比较历史,但在洪荒武林当中却数一数二,可称泰斗。一念及此,少年心乱如麻,这么一个与自己相处两年之久的僧人,怎么会是一百多年前的人?即便他真的活了一百多岁,按面前老僧所说,达一禅师云游外出多年再没回来,又是什么情况?这么说来,自己几年前见到的‘达一禅师’又是什么人?
住持老僧见云菓面色震惊,行为踌躇,他眸子泛起精光,一眼仿佛能看破少年的内心,缓缓莞尔道:“诸位若当真都是三清上玄院临尘仙人,想必不会消遣于小僧。但达一祖师一生收徒六人,两俗四佛,皆是‘渡’字为辈号。却唯独没有小施主所说的‘渡一’之名。”
他鞠了一躬,“菩提寺传自小僧这一辈,已经是第六代。小僧本缘,左手这位是小僧师弟,达摩堂长老本尘。”
那法号本尘的老僧合十行礼,本缘又道:“方才那位,则是罗汉堂长老本镜。一一见过了。”
上玄院这边众人也纷纷行礼鞠躬报上名讳,唯独云菓依旧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本缘面色严肃,虽说面前几人自称三清上玄院门众,身负道行,却不能应证身份。毕竟修仙者神通广大,远非自己凡胎肉体所能斡旋。此番众人前来不知所谓何事、是敌是友,一时老僧站定原地,手中念珠不断拨动,连带着木鱼声回荡开来,大殿中气氛猛然紧张起来。
正剑拔弩张时,云菓拇指擦过鼻尖,笑道:“大师无非怀疑我等一行人身份,这个好办。我当年在寺中修行,菩提绝技也略知一二,不如献丑演示几招,大师身为寺院主持,其中真假一看便知。”
这原是个不错的点子,身为修道者,若能将这些年修习的菩提寺武学绝技施展出来,必然能为自己正名。毕竟哪有人放弃道行修习武学?
然而对面本缘沉吟半晌,缓缓道:“这原是个法子,然而修道一途浩渺博大,又有幻象妖术之说,一不小心就进了圈套。不如亲手过招,老衲在一旁瞧个仔细,毕竟交手过程里,方能看出底细。”
云菓笑脸一僵。若论招式,他自然敢拍着胸脯展示出来。然而若当真实战起来,自己且不说毫无道法,连内力都被往生蛤蟆吸得一干二净,如何能够与菩提寺大能交手?但此时骑虎难下,自己说出来的话总不能立马反悔。正踌躇着,对面本缘仿佛瞧出端倪,面无神情道:“二八僧众,结‘西天佛云阵’。”
随着本缘一声令下,原本端坐两侧敲打木鱼的二十八僧同时站起齐声呼喝。大殿中仿佛金鼓炸开,洪钟爆鸣,又有一眨眼功夫,二十八个僧人列阵完毕,组成一道分列有序攻守兼备的佛家大阵。
本缘道:“小施主若能仅凭我菩提寺功法将此阵破解一二,便足以证明了。”
云菓心道不妙,老僧的话换个角度来想,便是若其中施展了什么其他招数,便通通不算数了。想来他以为自己同样是修道中人,担心交手过程中以道敌武,这二八僧人虽是菩提寺精锐,却也只是凡胎肉体,如何能和修道大能同台竞技?
是以符咒之道断然是用不了了。正苦恼间,耳边忽然传来沈澜的话音,缓缓道:“小师弟莫慌。你只管上前,我将灵力缓缓打入你体内,你再以意念力驱之,便可暂时借助这力量。虽然威力大打折扣,但你既然亲自提出演示招法,必然对自己的招式颇有信心,以灵驱招,必定能够旗开得胜。”
云菓闻言喜出望外信心倍增,对着沈澜咧嘴一笑,随即大大咧咧踏前一步,抱拳道:“三清上玄,听风院,云菓。请赐教。”
话音一落,对面忽然刮起数道狂风,云菓定睛一看,二十八僧彼此联携,有的身形如风,有的稳如大山,层层叠叠包围自己。而僧众一步一停饱含夯实真气,一袍一袖带出道道狂流,直将云菓吹得东倒西歪。
正当本缘眼中疑窦更甚时,阵中少年却忽然定住了身形。老僧“咦”一声,只见云菓哈哈一笑,豁然开始反击。
他脚踏几步,仿佛罗汉临尘宝相庄严,坚韧挺拔不可撼动。而此时少年体内来自沈澜的灵力又浑厚无暇,从中涌出的力量也仿佛无穷无尽,顺着云菓的意念力缓缓注入自己脚下诸多穴位。是以每一步都夯实旁礴,不论闪转腾挪也好,追击后退也罢,都极为得心应手。
然而二十八僧大阵也声势惊天。且不说这二十八人都是江湖一流好手,此时彼此协助、查漏补缺,环环相扣、连绵不绝,绝非江湖之中一人可以匹敌。而二十八人有的用镔铁齐眉棍;有的使锁链连环刀;有的舞一丈开山铖;还有的手中两枚金铂古怪异常,进可做回旋镖攻击,退可以内力敲打扰乱敌人节奏,着实防不胜防。
正头疼时,迎面三僧夺路而来,一攻一守一阻拦退路,云菓被困其中勉力支持捉襟见肘,却不敢正面相接。
原来此时他体内虽有灵气,却无护体灵罡,依旧是不折不扣的肉体凡胎。倘若空手接白刃,只怕顷刻便要血溅三步。
他正游走在三人攻势的空隙中,耳边忽然风声一紧,只听“呼啦”一阵声响,两枚金铂切割着空气,仿佛两面硕大金盘贴着身子划过,直将他衣裳也撕开一条大口。
百里烟见势一惊,正要上前,沈澜道:“相信小师弟,咱们若插手,不仅菩提寺这摊子解决不了,小师弟只怕更觉得没了我们寸步难行。”他顿了顿,“你也希望小师弟能对自己多一点信心吧?”
百里烟抿嘴点头,回音道:“不过如果有危险,我还是要上去的。”
“这是自然。我需要保持灵力传送不断,不方便出手。小师弟的安危便看你了。”
二人目光又看向场中,此时云菓形容狼狈,赤手空拳闯大阵,若非他步法精妙,只怕早已被架出场外。
少年险而又险避开一招,却又被迎面棍风扫到肩膀,一时吃痛失衡,险象环生。众人正惊呼时,云菓却异常冷静。
想来手中没有家伙,如何能与这二十八位一流好手周旋?只能想办法先制伏一人,夺其兵刃,再想后招。
一不做二不休,云菓行走江湖几年,行事果决毫不拖沓。是以朝着面前三人中使刀的僧人霍然逼近。那僧人惊却不乱,少年既然先行出手,后背必然露出破绽,是以后退间将锁链链环刀舞成刀圈,护住周身四肢穴位。而另外两人则逮住云菓破绽全力进攻。
只要自己城门不失,少年这一趟下来不仅颗粒无收,还要白挨几下。一念及此,僧人小心翼翼不敢拖大。
然而云菓既然主意已定,岂会有勇无谋?二十八僧虽然招式内力具为一流,却长年累月结阵迎敌,一对一哪里是云菓的对手?
只见少年忽然虚晃一招,抓住使刀僧人重心向后、竭力防守的空档陡然变向,手掌一探,猛然抓住另一侧攻向自己的镔铁齐眉棍。
电光火石间,少年手掌成爪,金光翻飞,其中龙吟虎啸绵绵不绝,一招一式赫赫生风,正是菩提寺绝学‘龙爪手’。
这龙爪手啸风长吟,翩跹灵动,一招一式犹如蛟龙出海,龙战于渊,即便在本缘看来,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云菓一只肉掌握住齐眉棍,奈何棍身厚重,势大力沉,依旧震得他虎口发裂钻心疼痛。然而他是意志坚定之人,先前辜剑鸣死气洗练身体、黑袍人八极灵力贯通经脉尚且忍受下来,这种程度不过一笑置之。
原本进攻的持棍僧人见势不对,爆喝一声连退三步,将手中长棍舞成棍花,云菓便随着长棍在半空中飞舞盘旋。待棍势耗尽,少年手腕发力,以猛虎宝象之力带动身体,虚空律动,又将整只齐眉棍化作自己动作的一部分。
一时间虽然棍头棍尾为两人所持,云菓却掌握了主动,而僧人行为受制,不能发挥。
一招得手,耳边风声又起,趁着云菓还未落地的空档,两枚高速旋转的金铂扑面而来。云菓脸色一凝,手腕转了几转,堪堪用铁棍将金铂挡下,足尖还未落地刀风却又降临。
只见先前被虚晃的持刀僧人反应过来,对着云菓脚踝横扫而去。云菓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腹部长吸一口,电光火石间硬生生将腿抬起,背后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稳住。
少年正惊出一身冷汗,不知哪里又钻出一道刀光,少年狼狈躲闪,奈何手中棍子另一头拖着一个人,纵然动作只满了半拍,背后却又被其他窜出的僧人招呼了一棒。这一棒敲得云菓浑身欲裂,脚下一个不稳,趔趄几下,只能来回翻滚闪躲攻击。
众人见他在阵中艰难无比岌岌可危,真恨不得此时此刻身处阵中的人是自己了。
再看云菓,一股旁礴真气从铁棍另一头的僧人体内传来,云菓大吃一惊,手上动作变形,整个人也被拉扯了几分。正在此时,一道厚重霸道的狂风呼啸爆破,云菓眼前一黑,抬头看去,只见一把胳膊粗细丈许长短的铖身带着半人大小的铖头当天劈来,刃口白刃耀眼撕开空气,端的是威猛无匹。
只这一劈,少说也有千斤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