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云菓这番大胆假设,龙玥先是一愣,随后莞尔道:“的确是非常新颖的猜想,求知过程要的就是如云兄这般好奇与热情。”
“玥兄…”
“实不相瞒,龙族执掌汪洋数万载,贯月槎监海几千年,倘若海洋和岛屿一直在移动,我们应该不难察觉。触礁的事情是最近一年才出现的,这并非一个积累之后爆的过程,要说突然开始移动也极为牵强。诱因是什么?理由是什么?天灾还是**?没有证据。”
“可是...”
“云兄,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但此事不要向外说。”
云菓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贯月槎是龙族面门,对十洲三岛意义重大,从船上传出去的消息是要负责任的。云兄懂我的意思么?”
龙玥拍了拍云菓的肩膀,“不过此事我个人记下了。龙玥斗胆,云兄若有闲暇,能否也帮我查探一二?”
“这是自然,就算玥兄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果然是满腔热血少年豪杰,那这就是你我二人的约定了。”
二人微笑击掌,云悛心则是静候一旁。盖因为在船上施展不开,蛛丝马迹果然还是要从狭窄海域或是岛上开始调查,留下无事,云菓这便准备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正巧大门轰然开启,云菓以为是龙媛等龙族到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位白衣公子。
这人云菓曾见过的。几月前堪堪登船的时候看见龙玥与此人对弈,似乎被称为“漱石兄”。其实云菓本不在意,但先后三点让他不得不对此人记忆犹新。
其一,第一次见面白衣公子那种与生俱来的桀骜清高与嘴角挑笑,让人有一种无力感,而他的背影则给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其二,此人神龙尾,身边并无龙族跟随,却能够自行打开这扇玉石大门,身份特殊。其三,此人撂下一局残棋翩然而走,让龙玥冥思破棋两策,在得知龙玥“无冕弈圣”的称号之后,这白衣公子的境界更是让人心惊。
云菓朝白衣公子作揖,那公子莞尔颔,却只信步向前道:“玥兄,前几日那一局可有对策了?”
龙玥摆手道:“没有没有,你专门给我出难题。”
“投子认输?”
“投子认输。”
“今天继续么?我又想了新局,可惜只有你能陪我下出来了。”
“九十九负零胜,你这是拿我消遣了。”
“其他人太弱,你以为我想天天对着一个男人?”
二人哈哈一笑,云菓见两人极为投契,正准备退走,不料那白衣公子道:“这位兄台。”
“叫我?”
“难不成是叫你身边的美人姐姐?”
云悛心噗嗤笑道:“总算还有明眼人。”
“朝为云,暮为雨,海月清晖犹不若,怎教伊人过错?只要不是瞎子,怎么会认不得美人容颜?”
云菓心里是有几分崩溃的,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原来还有这么一种另类的理解方法。少年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兄台有何见教?”
“我看兄台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甚是亲切。若是可以,不如一同对弈一局,你看如何?”
云菓摆手道:“我不会下棋…”
“半点也不会?”
“倒也不是,两位都是顶尖人物,我就不必献丑了吧…”
白衣公子哈哈笑道:“那不如这样。你与玥兄一同,他若想不出来了,说不得兄台还能指点迷津呢。”
龙玥点头笑道:“不错,正如之前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是有云兄这般赤子灼见之人从旁指点,龙玥那就不是如虎添翼,而是如龙添翼了。”
云菓原本对白衣公子无甚好感,但既然连龙玥也极为期待,倒不如答应他们也无妨。再说了,这般绝顶的两人对弈,一般人想看也看不见。之前玉虚剑宗有一门镇派绝学名叫《剑弈星罗》,威力奇大。据说剑弈星罗和施展之人的棋力、施法时候的黑白布局有直接关系。倘若能加深棋力,再求一本二人对弈棋谱,日后交给玉虚剑宗绝对是一大战力。
思量至此,云菓点头道:“那好吧。不过玥兄可不要太期待了。”
龙玥大喜,忽然道:“对了,还没有为二位引荐。”
“云菓云兄弟,我也不多介绍了,之前云兄从海里被拉起来的时候,漱石兄也是在场的。”
“这一位漱石兄,嗯,叫他漱石就行了,出生年纪姓氏全不知道,不晓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胎。”
“喂,你这样说朋友是不是太失礼了?”
“难道不是怪胎?明明不是聚窟龙族,甚至连龙族都不是,居然能使用贯月槎上一切设备,我这起居室都成了你家后院了。问你从哪来,不知道,多大了,不知道,为什么下棋这么厉害,居然说是天生的。云兄你说说,这还不是怪胎?”
漱石哈哈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没有人在夸奖你啊!”
看见龙玥哭笑不得的样子与平日全然不同,云菓道:“两位关系真好。”
“嘛,这家伙人还不赖。”
异口同声,云悛心听得噗嗤一笑。漱石啧啧道:“为博美人一笑,玥兄你以后当我的托儿倒是不错。”
“谁要帮你干这种事啊!还下不下棋啦?”
“下、下,你这家伙,真是没有情调…”
二人一边拌嘴一边落子。而随着局面打开,龙玥愈认真,似乎沉浸其中,眼神就像告诉所有人:自己就是君临世界的王者;反观漱石,他嘴角轻挑,与先前别无二致,竟还有时间朝云悛心吹口哨。
龙玥的布局打法极为稳妥扎实,漱石的下法则全然看不懂。对弈之中有金角银边石肚皮的说法,漱石并不拘泥于一子一目一边一角的局部得失,而是着着放眼全篇。如果要形容,就像横纵十九条在他心里闪闪光,犹如沉入星辰大海之中,每一颗星星的运转、每一次局面的变化都早早被算在了他的心中。
云菓棋下得虽然不好,但依然能感觉得出来,漱石能极致挥出每一手棋子的压迫、并能累积龙玥落子当中不平均的压迫而埋下铺垫——龙玥的不平均不能被称之为失误,而是“一招神来之手”和“一招惊人妙棋”的差距。云菓深陷棋局无法自拔,他从没想过原来对弈之中还有如此繁复无穷的变化。龙玥的棋天马行空,仿佛让人亲临浩瀚宇宙深处,观测那恒星演变星系碰撞;而漱石,他的每一手都仿佛悖于常理,但又能向死而生、探求宙宇初元,有一种更生的、无常的、掌控似的魔力。
少年看得目不转睛汗如雨下。
“嘀嗒——”当汗水点到地上,那种意识里的清脆传进了三人的耳朵,或者说传进了心里。
龙玥修长的手指三次拈棋,又三次放下。他叹了一口气道:“又是这般,怕是又要输了。”他顿了顿,“云兄觉得呢?我要认输么?”
云菓将心头情绪沉淀半晌才道:“两位棋臻天人,按理说原不该我来干涉。但我觉得...人生如棋,有时面对同一件事需要换一种思考的角度。”
漱石眉头一挑,龙玥道:“愿闻指教。”
“指教不敢当,但漱石兄的棋告诉我一件事,他这个人没有条框概念。”云菓摇头道:“这不是贬义...漱石兄不要见怪。”
“你说得很好啊,没有条框概念,我自然不会斤斤计较。”
云菓微微一怔,点头道:“有一条大路在面前固然好,但大路太过平静,一旦出现问题,容易束手无策。这时候不如逆着走吧。”
“怎么个逆着走法?”
“自己铺一条路,头破血流总比停滞不前要好。”
云菓忽然拿起一颗棋子,
“啪——!”清脆声响起,四双眼睛齐齐看着落子的地方。
“反劫。”
“一辈子经历的东西太多,有时候需要享受过程,从过程里领会,至于结果如何就无所谓了;而有时候则要不择手段,因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血性狠劲,就只能当待宰的羔羊。”
少年吃掉自己的棋子,一枚、两枚…一共十一枚棋子被提到了棋盘之外。“选择不择手段,就意味着失去很多东西。于我而言,万幸依旧有一条底线守护我的道义。”
云菓莞尔道:“你看,这不是又可以周旋一二了么?”
龙玥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头震惊久久不能消失,漱石则闭目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手指上下轻点。
如此过了良久,龙玥颔道:“不错,的确是我局限过多了。我自诩行招如星辰,不料星辰亦有轨迹、如流星,不知流星也稍纵即逝。不圆满的圆满可以说是妥协,也可以说是成长。”
他微笑拿起棋子,君王之息加身,而棋招愈诡变。
行至最后,龙玥虽然依旧不敌漱石,但至少安安稳稳下完了。从前九十九局,都是中盘投子。
“如何?我的眼光一向不赖。”
“何止不赖。我要学习的东西还太多。”
漱石笑道:“云兄,这局棋可谓惊世骇俗震古烁今了,白白让你欣赏,不如让这位云姑娘陪我喝上几盅权当酬劳?”
云悛心笑道:“喝几杯倒没什么问题,但这棋能下完分明是我家云公子的功劳,与你倒没几分相干。”她自行斟了两杯,“要喝也是与云公子一同。”
“如此无情,但能欣赏美人饮珍露的妙景,倒也不失为一种抓住男人心思的好棋。想一亲芳泽先拜倒在石榴裙下也只能认啦!”
“他就是这个毛病,云兄见谅。”
云菓笑道:“还是和悛心说吧。不过我看这两位倒是习惯了,似乎乐在其中。咦,漱石兄要走了?”
“不错,这棋也下完了,酒也喝了,剩下一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美人,我这心里还是觉得猴挠儿似的不得劲,还是先撤退吧。”
他依然是调笑的模样,龙玥却颇为正经问道:“要去浮生间?”
“嗯。”
“你究竟要找什么?不如说出来,下次聚窟龙族探索浮生间的时候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知道是酒量不好,还是一下子喝急了,漱石站起来摇晃了几步,“你要帮我?”
“这是自然。”
“那好。”他突然指着云菓,“让云兄陪我走一趟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