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东京的军营又来了一队客军,正是从江南两浙来的王禀。
南方的战事直到此时方才彻底平息,王禀转战了江南两浙大部分的州府,追着方腊余部残兵上山下水,终于把这些乌合盗匪一一肃清。
完成清剿任务的王禀,此时自然也是进京面圣受赏赐的。
王禀昨夜就到了东京城外,大早才入城,入了城就赶去面圣了,在朝堂上受了几句夸奖勉励,便回来了。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赶到郑智营帐来拜见,两人倒是熟悉,在杭州城并肩舍命。如今王禀进京也只认识郑智一个人而已。
一个州府的兵马统制,实在算不得什么官,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立了军功,面见天子,王禀也是有些紧张。
见到郑智王禀倒是不紧张了,两人见礼寒暄几句,王禀开口说道:“郑相公,适才在朝堂上拜见官家的时候,朝中正在商议关于你的封赏事宜,末将倒是听得两句。”
“哦?朝堂上如何商议的,且说来听听。”郑智问道,心中对这件事情也有关心,便是见童贯的时候,童贯也没有与郑智多说过这些事情。王禀既然提到此事,必然是听到了些什么不对劲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拿来说。
王禀皱了皱眉道:“郑相公可是得罪了蔡太师?末将听宣进殿的时候,便听得朝中有争论。童太师与蔡太师话语之中有些不对劲,一旁还有几人与童太师争论了几句。前因后果倒是没有听到,只听得蔡太师说关于郑相公的封赏哪里有些不妥之类的。”
王禀显然也知道郑智与童贯关系匪浅,童贯本来就是掌管枢密院的。童贯与蔡京有争论,必然就是蔡京不同意童贯的封赏意见。这种事情只要听得只言片语,也就能明白大概了。
郑智也是面色一沉,政治上的事情当真就是没有朋友,只有利益。不过话也说回来,郑智与蔡京也不过几面之缘,并无深交。蔡京与童贯暗斗成了明争,神仙打架,郑智自然也要受到牵连。
要说政治,便是蔡京与自己的儿子蔡攸都能互相倾轧,也是匪夷所思的地步了,此时蔡攸为宣和殿大学士,刚刚开始在赵佶面前崭露头角,再过得年余,蔡攸也将进入权利中心,进入权利中心的蔡攸与父亲蔡京,也能争宠倾轧。可见这蔡京对权利的执着已经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
若是旁人,自己七老八十了,儿子上位,只管扶植儿子,竭尽全力帮助自己儿子去继承自己的政治遗产。却是这两父子,竟然也能斗起来。这种事情,旁人大多会说是蔡攸不孝顺之类,其实何尝又不是蔡京过于自私,舍不得手中的权利,权利连儿子都舍不得分享,七老八十没有几年活头了,还紧抓着权柄不放,实在不能以常人想法去解释。
“嗯,某倒是没有得罪过蔡太师,其中道理也并不知晓。”郑智打个哈哈,也不多议论。心中自然也猜到了蔡京与童贯已经到了貌合神离的地步了。
王禀点点头,该说的也都说了,其中事情也不便再去多问,只道:“郑相公,这一趟如今,江南是回不去了,末将兴许是该随相公北上了,明年与辽开战,便随郑相公上阵。”
郑智闻言笑道:“哈哈。。。看来王将军加官进爵的事情倒是顺利。”
王禀也笑,答道:“河北宣抚司下一个兵马统制,便是把末将麾下这些人马充到河北去了,人马并未增加,还是这四五千号人,官职升了一下。”
“恭喜恭喜,能与王将军再战沙场,某之大幸。”郑智笑着道喜。王禀回来之后能与自己说这朝堂之事,也是王禀在与自己示好,想要拉近关系,这一点郑智也是知晓的。投桃报李,郑智也不能亏待了王禀。
“相公客气了,能与相公再战沙场,末将才是三生有幸。”王禀连忙起身拜得一下,显然心中知晓自己往河北,大概就在郑智麾下管辖了,面对上司自然要礼节周到一点。
此时燕青急匆匆进了大帐,拱手急道:“相公,圣旨来了。”
郑智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忙道:“快请到这里来,再去备一些银两。”
来宣圣旨的是中书省下官员,走进来后,开口问道:“郑经略可在?”
郑智连忙拱手道:“臣在!”
“郑智接旨!”
郑智连忙单膝跪地。
“皇帝敕曰:正奉大夫郑智,领兵有功,升三品上金紫光禄大夫,差充河北东路制置使,河北两路宣抚使,总领河北两路兵马,统筹备战事宜,以待开春战事,不得有误。”
“多谢陛下圣恩。”郑智起身上前去接旨。
郑智的官职,终究还是与童贯的想法有所不同,童贯最初是想让郑智统辖河北东西两路与河东路,便是河北河东经略制置使。如今只有一个差充河东制置使与河北宣抚使。制置使是管辖衙门,所以郑智便是临时管辖河北东路。宣抚使更多的是统筹调度他们,也就是说郑智暂时有权利统筹调度河北两路的兵事。至于河东路,也就是太原府与太原往南的区域,郑智是管不着的。
至于三品上的金紫光禄大夫,倒是不小。身为御史中丞的秦桧也不过三品下银青光禄大夫。郑智如今倒是比秦桧高了一个品级。苏轼最高也就短暂做到这个官衔。便是种师道之前也不过这个品级。
如此也算是连升了三级,虽然与王黼连升八级差得远了些,但是也算超常的升迁了。
燕青见机,连忙把准备好的小袋子递了上去。这种封赏的圣旨,自然也要打点一下来宣旨的人。
这人顺手接过燕青递来的袋子,面色上的严肃马上不见了,便是一脸笑意说道:“郑相公,恭喜恭喜,来的时候陛下还有交代,说明日上午祭天,让你到场。”
“多谢上使提醒,一定准时到场。”郑智答道。
“郑相公怕是还忘记了一件事情,新官服记得要去吏部处领来,明日祭天大典,郑相公可不能穿着老官服去,叫人笑话了。下官便先回去了。”钱财还是有点用的,总能换来别人几句好话。
“多谢多谢。”郑智笑答,起身便去送人。
待得宣读圣旨的官员走后,众人皆上来道喜。郑智安排了今夜军中加酒肉的事情之后,带着几大箱子钱财往童贯府中而去。
此时童贯应该差不多下朝回家了,郑智带这么多钱倒不是去给童贯送礼的,而是又要去麻烦童贯了。有些事情也是无法,即便郑智现在身为三品大员,又是封疆大吏,却是在这东京地面也算不得什么。即便是郑智提着几十万贯去遇仙楼,大概也赎不来这荣小容。
郑智提着钱都赎不来,童贯却只需要一句话。这便是差距。
也是这东京城里盘根错节的各种势力,如今这东京,手眼通天之人无数。就是没有领兵打仗的人说话的余地,郑智身为文官一路升迁,但是在这东京一点根基也没有。
郑智当然也不在意这些事情,和平年代这些人看起来一个个高高在上。但是乱世,枪杆子才是话语权。郑智心中知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去追求。
郑智到来,童贯也是刚刚回家,正在大厅坐着喝茶暂歇,看得院子内搬进来几个大箱,又见郑智走进大厅,便先开了口笑道:“郑智,可是接了圣旨,所以前来表示一下?”
郑智也知道童贯是调笑,拱手示意了一下,笑道:“恩相,我今日带来了三十五万贯。”
“哈哈。。。可是又看上了哪个楼里的小娘子了,当真是羡煞老夫了。”童贯笑道,心中也知道郑智带钱来可不是孝敬的,童贯也不需要郑智孝敬,几年来郑智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只会让两人显得生分,童贯也看不上这点钱。
“恩相高明,一猜便中,正是遇仙楼里的荣小容。不过不是我看上了,而是为周学士的幼子周度文操持的。”郑智边说边往下首的位子上坐去,伸手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清茶,喝得几口。
“看来这周度文倒是不凡,值得你花这么多钱。”童贯点了点头,话语之中感慨一句。
显然童贯所想不差,就周度文如今在年轻一辈,隐隐是文坛魁首的地位,也值得这三十五万贯。郑智做这个事情,情义是主要,自然也伴随一点这种心思。
郑智笑了笑,童贯心思缜密,也不需多解释,只是轻声问道:“恩相,如今蔡太师。。。”
郑智只提了名字,也不往下多说。童贯闻言,眉头微微一蹙,说道:“不比从前了,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走到今日,已然到了这一步了。朝廷之上只坐一位官家,这一位官家只有两只耳朵,两只耳朵旁边站了这么多人,自然是要争的。”
童贯话里话外,不过就是争宠的意思。国家就这一个皇帝,内宫女子要争宠,朝堂官员自然也要争宠。童贯与蔡京两人就在赵佶两只耳朵最近的地方,便是更要争了。
郑智闻言点了点头,并不纠缠这个问题,只道:“恩相可知还有一事也在争夺?”
童贯看得郑智忽然严肃的表情,疑惑问道:“何事?”
郑智左右看得一下,挥了挥手,几个伺候的小厮连忙躬身出去了。郑智方才开口道:“郓王!”
童贯面色一变,问道:“当真?”
这件事情大概郑智是第一个知晓的,只因郑智先知先觉。便是蔡京童贯也并不知道这些事情,郓王赵楷向来都是琴棋书画,并非心思深沉之人,并不像那种主动出手去争的性格,反倒像赵佶那种等待的性子。皇位未来归谁且不论,便是众人皆想,就算赵楷以后能当皇帝,大概也会是赵佶的意思。
归根结底,夺嫡之事,不在赵楷赵桓,只在赵佶内心。却是出了一个王黼,架着赵楷去争,这也是众人没有想到的事情。
郑智严肃点了点头道:“此事千真万确,太子殿下只怕也有动作。两人不是暗斗,怕是要明争了。”
童贯不言不语,皱眉深思,便是在思考皇帝赵佶内心中的想法。虽然赵佶年纪还不算大,身体也健康。但是太子之位一朝有变,朝中得势之人怕就不是一个两个了,不论谁赢谁输,从龙之人,必然如日中天。这个位置不争,太子还显不出什么势力,这个位置一旦经过了争夺之后,不论最后谁是太子,这个太子必然就要开始显出锋芒了。
童贯沉思许久,又去看了看郑智,心中也知郑智不是那信口开河之人。问道:“你既然来说此事,可是心中有了打算?”
郑智自然是有打算,就是来帮童贯的,避免赵桓上位之后把童贯也斩了,忙道:“恩相,太子赵桓不同旁人,能忍人之不能忍,恩相该是站队的时候了。”
童贯又在沉思,平常说赵桓,便是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道这个太子深居简出,并不抛头露面,便是见都难得见到一次。如今郑智说赵桓能忍人之不能忍,童贯哪里还不懂郑智所说,一个年轻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竟然能窝在高墙之内足不出户,已然证明了郑智的话语。
“官家更喜郓王之才。”童贯说得一句。心中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主要看赵佶。
郑智闻言立马着急起来,赵桓上位,从蔡京到童贯,从王黼到李彦、朱勔。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了,皆杀之。除了蔡京在被贬的途中侥幸先病死了,没有来得及杀。其他人哪个不是按在路边一刀砍了,便是蔡京的八个儿子,除了早夭一个,驸马一个,其他个个被斩。
郑智此时就是来保童贯性命的,忙道:“恩相,郓王有才不假,官家更喜郓王也是不假。太子却是从不犯错,没有一处污点。若是太子在东宫高墙之内再忍二十年,何人可以动摇?郓王只要出手去争,若是官家知晓了,官家心中作何想法?”
一个不犯错之人,赵楷想争,拳头也不过是打在了棉花上,王黼除了构陷,也没有别的办法。便是构陷都找不到什么好理由。赵佶终究不是傻子,赵佶即便有传位给赵楷的想法,但是赵楷只要主动去争了,那便是错。
“事关重大,此时容我再想想,再想想。”身为太监的童贯,自然知道皇家内部倾轧的严重性,但是童贯终究还是太监,越是知道这种事情的利害性,越是心中不敢乱下定论,也不敢乱动。
“恩相,未雨绸缪啊,郓王若是不争,兴许将来皇位可能掉到他头上,郓王若是去争了,太子只会越坐越稳。”郑智便是想把童贯退到赵桓身边去,如此赵桓登基之后,杀谁也不可能去杀童贯了。
“我知你说得有理,且先看看再说,若是郓王真的出手了,再选不迟,那时候站在太子身边,才是雪中送炭。”站在童贯的角度上,没有了郑智的先知先觉,自然还是要等待的,等着事情明朗一些再说。
郑智也是无法,事情明朗的时候,赵桓身边必然已经拉了一些帮手,那个时候童贯能不能得到赵桓真正的信任与倚重,便只能看童贯的手段了。雪中送碳对于皇家而言,算不得什么,皇家无情,对于恩情自然看得淡。
信任与倚重才是保命之道,而不是恩情。帮助一个皇帝,想让皇帝感恩,皇帝岂会感恩?该你死的时候照样要你死,皇帝的行事依据只在你有没有用?而不是你对皇帝有没有恩情。
郑智只得再提醒一句:“恩相,郓王所倚仗的,就是王黼秦桧之流,恩相多多注意,兴许蔡太师也会暗中协助。”
童贯点了点头,目光盯着门外久久不动,便是脑中还在思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