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对于马湘兰说薛五不曾留过客的说法,范进是不信的,认定这是清楼女子自抬身价时耍的把戏。一个武状元,怎么可能没人要,即便有麻子,也一样有的是男人愿意一亲芳泽。或财或势,都会有些力量压下来,马四娘又能护住她几时?
可是当范进真的攫取少女樱唇之后,才发觉她对于这种亲近极是生疏,与胡大姐那种没和男人接触过的小女生没区别。只能用雏来形容她在这方面的技巧,乃至唇分之后,她那大口喘气的模样,也证明她的紧张与羞涩,这种事怕是真没做过。
“薛大家……实在对不住,方才你抱住我的脖子,我以为你想要的……再说姑娘绝代佳人,范某一时情难自已……总之是我唐突了。”
“公子不必……不必如此,来这里的男人都是为了寻乐子,不管是才子还是宿儒,最后都是为了这个,我已经习惯了。其实……其实我经常和人亲亲的,没关系。只是请公子不要再放肆了,否则五儿可要还手了。”
薛五低下头,语气尽量放的平淡,但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脯,和声音的颤抖却出卖了她,证明其所说的并非事实。虽然灯笼没了,但是回廊里挂着些灯笼,借着微弱的光芒,范进甚至可以看到她的手在剧烈颤抖,方才的话与其说是表态,不如说是恐吓。
范进再次拉起了薛五的手道:“薛姑娘不要太残忍啊,你看,现在我们丢了灯笼,我不拉着你,怎么到你的房间去?你要因此对我出手,这不讲道理么。要不你送我回去?我反正第一次来,现在你要是跺脚一走,我就哪里也去不了。”
“奴……奴家自不会这么走,范公子拉住奴的手,奴带你去房间,但是你不许再向方才那样亲过来。奴家是武状元……弄伤你就不好了。”
两人躲开明柱,继续向前,由于没了灯笼,薛五也走不快,就只好拉着范进慢慢前行。一路上要绕过不少回廊假山,由于幽兰馆没生意,这些地方大多肃静。换句话说,就是叫破喉咙都不容易喊来人的僻静之地,每到这里,薛五都觉得提心吊胆,生怕男子再把她抱住做些什么。脑海里反复闪现着方才那一幕,搞的她呼吸凌乱,心头狂跳,范进握着她的手,都能感觉到她脉搏的不规律。
一处假山附近,一对男女紧抱在一起,不时传出男子的喘气和女子那时端时续的声音,“快放手啊……回房去,外面冷,你想冻死老娘!啊?”
女子正推着那男人,却正看到走过来的薛五与范进,那男子只是院里的小厮,见是薛五过来,像作贼似地松开手跳到一边。哪知薛五比他更怕,啊的叫了一声,低下头拉着范进猛冲。那女子道:“五妹妹?你可千万别说给干娘,否则阿生的饭碗……五妹妹,你别跑啊,那公子是谁,介绍我认识一下啊!”
“我不是薛五,你看错人了。你不许胡说,否则我拿弹弓打你了。”薛五含糊地说了一句,跑的更快,范进在后则朝女子摆手道:“没关系,你们继续啊。”
雪地路滑,薛五跑的急,再加上没了灯,脚下一绊,不知踩在什么东西上,人猛地向前一抢,随即腰里一紧,却已经被范进一把抱住。“薛大家,留神!”
“啊……”薛五又叫了一声,可紧接着就把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被姐妹发现。范进笑道:“怎么,你很怕她们?”
“干娘……疼我,如果我没遇到可心的客人,就不必侍奉。在这种地方,这样很容易被人嫉妒的。虽然大家都叫做姐妹,其实交情也就是那么回事。不少人都嫉妒我与众不同,有这份权力,所以不少人都想看我笑话。还有人甚至找了无赖故意来钩引我,想要看我痴心错付人财尽失之后的狼狈样子。我这样与范公子走在一起,她们肯定要编排我的,我没关系,干娘护持我的这片苦心就白费了。糟糕,方才她肯定把我认出来了,我却没看清她是谁,想拿弹弓打都不知道该打哪个。”
“那个男仆叫阿生,你抓他来问就知道了,他不说,你就拿弹弓打他。”两人站在几块山石之间,范进的手却没有送开,依旧抱的很紧。薛五也不敢用力挣扎,生怕惊动了别人,只道:“公子……外面凉,我们到房里去。奴家的房间,离这不远了。”
她身上有武功,摔倒时,身体自然做出反应,倒不至于跌伤。不过再走起来,也就越发的小心,生怕再摔倒又被抱住。范进道:“其实四娘要你带我去房间看画,是什么意思薛姑娘应该很清楚了吧?她不但不怕别人看到,还恨不得让院里的人知道呢。下次魏永年再来找你麻烦,我就揍他。”
“多谢范公子……可是……可是公子是要进京赶考的,这一别便不知是何期重逢,纵然知道你的名字,也没有什么用。干娘是为了我好,不过我也见过她与王夫子交往的情景,于这等事其实已经不再奢求。白首之盟,只是良家女子才有的运气,像我们这等女子,即便遇到可心意的男子,也不过就是你贪我貌,我爱你才,做巫山襄王之会,便不复相见。若想过正常的日子,却是妄想。方才公子说这兰花,我便想到你与干娘可称的上知己,于她的想法心思猜的透彻,结果……公子也不是好人,动不动就要轻薄……。”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门外,丫鬟开了门让两人进来,随即就被打发了出去。这房间比起红袖招海棠的房间来,档次显然高的多。墙壁上挂着绘有梅兰竹菊的画卷,另外一面则挂着一口乌鞘长剑,一张弹弓一旁还有弹囊。一旁放有琴台、书架,惊鸿一瞥间,就能看到那本牡丹亭。
房间里点有火盆,温度很高,人到这里就容易出汗。薛五毕竟是做这营生的,不能摆大小姐架子,自己脱去了斗篷,就来帮范进解外衣。又请范进落座,她准备去拿茶水点心。回身之间见正中的方桌上,一副画展开了一多半,似乎丫鬟刚才是在看画的。
薛五的目光向着那画一扫,脸色就一变,一步抢过去,要把画收起来。但是范进眼明手快,已经抢先一步来到桌前,“这就是四娘要我看的古画么?那丫头胆子也真大,就这么随便的拿出来看。”
“不……不是……不要看……求你……”
薛五急得面红过耳,可依旧阻止不了范进的行动。放眼看过去,只见那画纸质很新,一望可知不是什么古物。画中一个年轻书生,儒冠长衫持箫而立,虽然画技比不得范进,但是水平也不算低,完全可以辨认出,里面画的人正是范进。薛五儿急着想把范进推开,又不敢使力,反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
“这是古画?薛姑娘,你上当了。这画上的家伙今年还不到二十岁,这画能古到哪里去?”
“不……不是,这不是你……这不是我画的……”薛五一连说了几句,却是越说越错,粉面通红,不知该说些什么。泪水流出来,打湿了画卷,
“你……你既然看见了,就没什么可说的,你尽管笑吧。我知道这是很丢人的事,也知道自己是个麻子,不配有这种念想。其实就算干娘劝我,我也没答应过,因为我知道就算你留了宿,也不过把我当个笑话,只认为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清楼麻女痴缠于你,你只是赈济灾民才留了宿。王夫子误了干娘一生,我却是不值得范公子误的,我也没想过真能得到什么。”
“干娘说过,入了这一行的女人,身体交给谁无法自主,但是心交给谁,自己是能说了算的。若是一个女子没把心给过任何人,那她想要离开这个火坑就很难。可真要是把心给了一个人,怕也就是受罪的发端。干娘如是,我也如是。明知道大家萍水相逢,再会无缘,也不敢做奢求。只想把公子的像画下来,自己挂在房子里看看。谁知道那死丫头居然……居然敢把画拿出来……偷看。范公子大可笑我一通,再到外面宣扬一番,薛五麻子挂了范公子的画像在房里发痴……”
一个女子偷偷画男子的像,如果再说对他没什么念头,这是谁也不信的话。薛五这番表白很有些破罐破摔的味道在里面。这是个才子佳人的时代,一个相貌出众又有才华的举人,得到名伎垂青是极正常的事。
夫妻之间,成亲当晚彼此才认识,照样要过一辈子。即使清楼这种地方比普通人家更讲究情调,但是于大多数人来说,来个三五次,差不多就能把情分定下,成与不成都有定数。毕竟时间和金钱都浪费不起,没几个人有精力与伎女进行一场爱情马拉松,谈个几年再定白首之盟。山盟海誓或是日久生情,反倒是奇思怪想。
因此范进对薛五的表白或是倾心并不诧异,看着她那大眼睛里饱含的泪水,拉着她的手道:“薛大家,你这话就太过妄自菲薄了。江宁城内谁能得薛大家垂青,都是三生造化。范某一个广东书生,何德何能,折走江宁名花。我只怕这事传开,不知多少文人书生要找我拼命呢。”
说话间他再次亲向了薛五,两人个子差不多高,亲的很方便。后者说了这些话之后,就等着范进回应,见他亲过来,先是略略缩了缩头,但随即就大胆地迎上去,主动抱住了男子。
比起在院落里,此时的薛五胆子要大的多,甚至于范进的手伸进其衣服内时,她也只是轻轻叫了两声,就任他施为。直到分开时,这英姿飒爽的武状元,已是面红过耳鬓发凌乱,任范进牵着她的手坐到牙床边。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目光里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期待,红着脸道:“公子,奴家的花名叫做薛五,本名薛素芳。除了家里人,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名字的男子。平日待客都在外面,这闺房里公子是第一个男客人,也会是最后一个男客人。今晚,就让奴家服侍公子休息……”
范进摇头道:“今天不行。”
薛素芳略一愣,目光闪过一丝失望的黯然。随即勉强一笑道:“是奴家糊涂了,张小姐不知几时走……”
“不光是这样。清楼也是有规矩的地方,尤其你这样的当家花魁,据说选男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有一大堆流程。具体过程我不是很清楚,只听徐维志同我说过。他点过几次大蜡烛,给几个行首梳笼过,说这里面有很多讲究,也要开销一大笔银子。我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应酬场面,再说也要问问问四娘,需要多少银两开销。”
“不……公子,奴家不是为你的银子!”薛五的情绪又有些激动,
“奴家可以对天发誓,只是爱慕公子品貌才华,而非贪图黄白之物。那些所谓规矩,无非是给行首抬身价,顺带骗客人银子用的。奴家是真心喜欢公子,情愿侍奉枕席,不要公子破费。干娘对我很好,许我自己选客人,也不会盘剥太苛。奴家自身还有几文私房,足以付公子度夜之资,你只管休息,银钱上的事,不用费心。”
范进摇头道:“四娘对你好,我也要对你好,你这么个人都给了我,我能让你没面子?等等吧,等我找到时间,好好热闹一回,总不能让王雪箫赢了你不是?不但要给你摆场面,还要摆的足,让江宁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范进范退思的女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为你赎身。”
薛五两只杏眼呆呆看着范进,很有些不敢相信对方的话:“公子……你愿意为奴家赎身?”
范进轻轻揽住她的肩头:“当然是真的,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你肯对我用心,我也要对你用心才行。如果你愿意跟我,我就赎你出去,将来让你做个妾室。如果不愿意呢,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按着第一次和花魁度夜的规则行事,总之不能让你面子受损。今晚上就睡在一起,既是简慢了你,也对马四娘不公平,大家还是聊天吧。比如说说看,范某一个破书生,有什么可爱的。江宁城里文人才子,富翁勋臣这么多,何以素芳就垂青于我?莫非是我家祖坟冒青烟保佑,让堂堂武状元看中个破书生?”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