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业四十四年,春。
梁东道,本来是两辽,此地便是关外,可是好山好水好地方,一马平川朝东北方向延伸。
两辽本是吴家军起兵之地,四十多年前,吴老将军率一标人马入关,平定中原诸王之乱,至此之后,吴家军东征西讨,打下了一个大大的太平盛世,也打下了一家三王的富贵荣华。
燕宁城,本来没个燕字,但燕王吴敬亭在此设府,便必须得有个燕字了,此城是梁东道第一大城,是大齐帝国对北方契丹的最前防线,虽然已经多年没有打仗了,但是任谁都觉得,这里是兵凶战危之地。
既然是兵凶战危之地,那么招兵买马当然就是日常的节目。
白修,绰号白老大,也不知道他爹当年是怎么想的,竟然给他起了‘修’这么文绉绉的名字,也许是希望他能沾些文人气,可惜,当兵的人家就是要当兵才好,白修这个名字后来都少提了,别人只叫他白老大。
“白老大!今日又来拉人了?”
“什么拉?咱们是正经的征召!”
“哈哈哈……你就是个老不正经,哈哈……”
“给老子滚球!”
“哈哈哈……”
白老大总是会被人揶揄两句,他也总会用他那梁西口音回骂几句,也没办法,他招兵,总是招不满,有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这家伙想吃空响呢。
西大街,这里就是专门给开辟出来,让吴家军各大营来招兵的地方,本来是个非常热闹的地方,因为本朝当兵是有不少好处的。
家中一人当兵,那就是可以免去家里其他人的丁税,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人头税,从军满三年就可以免去九年的丁税,这是一个好买卖。
另外又可以搏个出身,文官有科举,那武官有武举,但一般人可怎么办?
从军,当上几年兵,若是能得上峰赏识,做个军校,那日后再从军中退下来,可以去地方上当个小吏什么的,什么六扇门,典史,捕快,都是个不错的出路。
本朝对于从军有如此的宽厚,确实是少见的,想以前年月,当兵不是强拉壮丁,就是抵偿徭役,就说盛世大唐,那还需要自己准备兵器,如若不然还要交上许多钱。
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四十多年前帝国的一场内乱,而两辽又是吴老将军起兵之地,自然在从军方面,给了许多的好处,如此才好有兵可用嘛。
当年还是太子的赵乾元,可是许了不少好处呢。
西大街,以前自然是热闹的,可是眼下这个年月,这里就有些不复往日的光景了,原因也无他,就是想来从军的人少了。
太平了,大齐这江山,南边是花花世界,这两辽虽然说好山好水,可毕竟是个苦寒之地,再有啊,四十多年前帝国内乱,好多人都往这边跑,这叫闯关东。现在不乱了,那还不想着回乡,落叶归根?
四十多年时间,人丁流失甚多,再加上好多辽东男儿都是当过兵了,享受过好处了,从军之人自然的少了。
一字并肩王吴老将军曾经多次上表,希望圣上能迁移一些个人口,但是这么多年,见到的大多都是一些个囚犯或者是被贬的官员。
效果微乎其微。
都说燕王手上有八万大军,但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满打满算也就是六万,现在招兵很难,而白老大就更难!
他要的,跟别人不太一样。
街上的老位置,这里有一张桌子,平时就扔在这里,任凭风吹雨打,白老大来了,搞块布往上一蒙,就当自己的桌案了,后面再竖起自己带着的家伙什,一杆大旗,上面写着:
宁北龙鼓营。
对于白老大来说,他这招兵的买卖便算开张了。
西大街招兵只在初二、十六,跟赶集错开,虽说现在想从军的人少了,可毕竟是鼎鼎大名的西大街,还是会有些愣头愣脑的年轻人的。
这不,打南边就来了十几个小伙子。
“小哥把双手摊开来看看。”
“我要从军,你看我手干嘛?”
“看看呗,怕啥?”
“好!”
白老大见机拉了个年轻人,但他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这位也只好照办,看看手而已,又不是屁股蛋。
“哦。”白老大拿眼一扫,便看到右手的茧子厚一些,于是便再说道:“小哥,可否让咱看看你的肩膀?”
那年轻人一听,当下便不乐意了,“你这老家伙有毛病吧?这大冷天的,你让我露肩膀头?”
当下,怫然而去。
白老大也没挽留,只是叹了一口气。
为何?
白老大心里明白,那年轻人恐怕是个走江湖的,没准是犯了什么案子,这才想到梁东道来,当个兵,把自己的老底洗干净。
右手茧子厚,定然是练刀练剑留下的,而且再看肩膀头,人家不让看,白老大很清楚,如果是真的清白的庄稼汉子,肩膀头上一定有扛锄头的痕迹,就想吧,谁能总是把刀剑往自己肩膀上扛?
这样的人,咱龙鼓营不能要!
白老大招兵招不满,跟这个有关系,龙鼓营的规矩,是吴老将军当年定下来的,犯了案子的那种罪囚,咱龙鼓营绝不能收,也没有旁的原因,便是这样的人,大多不听话。
这辽东,能走的都走了,来的,大多是有些缘由的,底子不太干净。
就在白老大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又打南边来了一个人,此人一身的风尘仆仆,穿这个粗布衣衫,外面罩个粗布斗篷,头上一顶毡帽,身边还牵着一头青骡,这骡子,瘦的要命!
这人也有意思,到了西大街中段,四处张望,似乎有些茫然,最后好似下了个什么决心,便叫道:“那个,我是来从军的,你们谁要招我?”
此一句,可真的是有意思,按理来说,眼下当兵的人少,那应该是好多人都来争才对,可是却冷了场,没什么人来拉他。
却道是为何?
那白老大看到这个场面,走了过来,对着这个年轻人说道:“这位小哥,你想做个什么兵?”
这年轻人笑着说道:“我马术很好,虽然只是学了两个来月吧,我劈杀的手段真的很好,我爷爷都说好。”
白老大听了就笑道:“你爷爷?哈哈……我告诉你吧,小哥,想入我吴家军的骑军,你是没机会了。”
“啊?”年轻人一惊。
白老大解释道:“你看看你身边的这头骡子,都被你饿成个什么样了?骑军可都是要自己照料马匹的,你到了军中,谁敢把马交给你?”
那年轻人好似完全没想到这个,挠挠头说道:“这骡子,那个……它本来就很瘦的。”
“哈哈……”白老大一笑,“你跟我说没有用,你可以问问这里招兵的,那边是飞龙骑,再往左是虎豹骑,下面还有鬼面骑,我们吴家军骑兵种类最多,使用也是最有花样,你可以去试试。”
“那我就去试试……”年轻人道声谢,便去了。、
可是没多久,就回来了,对着白老大说道:“他们,那个……”
“哈哈哈……”白老大笑着说道:“我跟你讲实话吧,便是吴家军的辎重驼队都不会要你,骡子能被你养成这样,那驼队还怎么拉东西?”
“那……老哥能否介绍我个去处?”这年轻人还叹了一句,“其实,我爷爷真的是经常夸奖我的,说我马术学的好,马上劈杀也很好,我二叔也说我应该入鬼面骑军。”
白老大信他爷爷个大头鬼呀!信他二叔个大头鬼呀!
“我说小哥,你要是真心实意的想当兵,那就来老哥哥这里吧,来咱们龙鼓营。”白老大接着,还是把规矩讲了,“愿意的话,就把手伸出来,摊开来看看。”
那年轻人也没多想,当下便伸出了双手。
没茧子,白老大心里更是确定,这小子满嘴的牛皮,什么爷爷,什么二叔,全是扯淡的。
“读书的?”白老大想弄明白这个人的出身。
“不是,以前我是做和尚的。”那年轻人很诚恳。
可是白老大眼神儿一变,“做和尚的,你怎么不老实讲话呢?”
“啊?我很老实呀,好多人都说我老实。”年轻人好奇怪。
但白老大也不多言语了,他心里有数,估计就是因为牛皮吹的太多,然后才做不了和尚,但不过,有些事情要问问,“可有作奸犯科?”
此一问,这年轻人便是一呆,许久才说道:“我,我以前杀过好多人。”
白老大一听,凝视了这年轻人半晌,最后说道:“你入了我龙鼓营之后,能不能,少吹牛皮?”
摆明了,人家不信呀!
而年轻人则是一脸的懵懂,他心道了,我哪里有吹牛皮呢?我又不是黄天化。
但那白老大则是拿出个小本子来,“名字,家里还有谁。”
那年轻人正正经经的,朴朴实实的答道:“我叫吴不成,家里还有爷爷,有爹爹,有二叔,三叔……”
“行了,行了,感情一家子都是公的……”白老大给简单的记一下。
如此这般,白老大今日倒是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