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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二赵相攻

建兴十四年初。位于河西地区的凉州,不论哪个郡县府衙,也不论州刺史还是底层小民,皆是挂上白幡,披麻戴孝。只因冒险往荆襄地区贩运货物的行商们带回了一个消息:南渡立国的晋元帝司马叡,驾崩了。

去岁中,方才为已故张使君戴过孝,如今,却又遇到皇帝驾崩。偌大一个凉州人人戴孝,或许站在某个可以俯瞰下方的山顶上,便可见到如今州中郡县,皆是一片白色的海洋。

由于永嘉之后,中原连年战乱。南渡建立的东晋帝国,与它在北方的臣属凉州,已经早已断绝了几乎一切联系。凉州如今尊奉的建兴年号,还是晋愍帝司马邺的年号。

如今,晋愍帝早已不在,连杀害晋愍帝的赵皇刘聪都已经作古。然而这个年号,却一直为远在河西的凉州所沿用。交通与讯息的断绝,虽然在一步步地将凉州推向自决自立的轨道,然而兴许是张骏受到父辈与祖辈的影响,如今的凉州,依然是名义上的东晋臣属。

随着张骏继位后,遣使与成汉通好,由长江水路顺流而下,到达建康的道路也被开辟出来。自此之后,不论是使节,还是行商,都可由这段通路前往东晋。只是先前行商们所带回的元帝司马叡驾崩的消息,也是两年前的旧闻了。

虽皇帝驾崩已是旧事,然而作为臣属,张骏依然是尽心尽责地令治下臣民,为驾崩的皇帝戴孝。只是他不知道,在这些行商带回来这一消息的几乎同时,远在建康的明帝司马绍,也于今年年初驾崩……

而远在陇西地区,连年战乱使得陇西诸郡县人口锐减,加之去岁之中,马匪势力对陇西郡县下的运输队的接连打击,使得刘赵对陇西更感不堪重负。去岁之中,由陇西各郡县中所收获的税款,甚至连养活各郡县自己的属官和郡县兵都是做不到。可想而知坐在长安城中的刘曜,将是何等郁闷与苦*。

收支不平衡的情况下,陇西各郡县中的郡县兵自然是裁撤的裁撤,调走的调走。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下,自然也无力支撑起强大的军事实力。除去狄道、陇西等几处要地兵力依然雄厚,其余的地方,郡县兵的规模已经快沦为差役捕快的水准了。

唯一值得让人松一口气的地方,便是位于晋兴郡东侧,大河东岸的枹罕守将突然投诚。张骏闻讯大喜过望,随即便遣辛晏前往枹罕,出任太守。枹罕守将的投诚,让这位继位不足一年的使君,回想起了叔父去世时对他谆谆告诫的话语。重燃起了光复河南之地的进望。

居于扼守陇西渡过大河深入凉州要道的李延炤,与他之前数番布置,编织下的这张情报网开始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令居县的探子们扮作行脚客商、山贼、流人、乃至于贩夫走卒,陇西地区的各个要地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已几乎没有什么秘辛可言。

未过多久,自陇西到关中一线,由三四十名探子所构建成的情报网像雪片一般传回了赵军兵力的调动情况。李延炤将这些情况汇总,而后分别记录下来,却发现各郡之中,人马动辄数千,所往却皆是东面。除此之外,陇西地区又形成一股流民潮,他们纷纷涌入凉州的情况,却仿佛是给了李延炤一个提醒。

望着越来越密集的刘赵各地域兵力、资财、粮草之间的调动,李延炤心中开始渐渐不安起来。如此大规模,且去向明显的力量集中,显然无时不在向他证明一件事:刘赵与东侧石赵,很可能刀兵再起!

汇总了各个探子回报的各项调动情况,李延炤又将自己分析的一番情况写了足足七八页麻纸,而后令刘季武又誊抄了两份,分别报给广武郡中辛府君,以及州治的张使君。

凉州如今在陇西,虽然是只有区区几个据点,不过若是事实真如同自己分析情报所得出的结论那样的话,从容调集州治精锐,以及足堪苦战的一部分郡县兵,再以雷霆突袭之势横扫如今已羸弱不堪的陇西地区,那么取得陇西之地,并非不可进望。

只是李延炤自己确实不能够确定,新任的这位使君,是否有这样的魄力与胆识来完成这种极为冒险的谋划。对如今的凉州来说,耕地面积确实有限。除了李延炤所想出的,以畜牧、渔猎、手工业等其他行业来代替农耕,完成安置日渐增多的流民这一方法之外,凉州若是想发展壮大,的确得完成一项开疆拓土的工程。

然而若是州治之中的那位张使君醉心于与凉州内大大小小的豪族争高下玩心眼,而又对东征拓土不感兴趣的话,此事便也只能作罢。毕竟就当下来讲,一郡之兵便是训练得再强悍,若是没有大量的人员物资支持的话,也不可能完成任何相对长远的军事目标。

又去了个把月的光景,继续深入渗透的探子们传回了确切的消息:刘曜调兵东进,的确是在进行着与石赵之间的战争。起因是位于刘赵北侧的北羌王盆句除率部归顺刘曜。此举引发石赵皇帝石勒的大不满。在他授意之下,大将石佗引兵出雁门,过上郡,偷袭了正向刘赵领地内迁徙的盆句除部落,俘获三千余帐篷,牛羊上百万头。北羌王盆句除仅以身免,连夜奔逃向长安,便面见刘曜,痛陈石佗偷袭其部落,手段之卑劣,行径之可虑。

石佗在刘赵领地边上袭击了向刘赵境内迁徙的部落,此举也令刘曜至为震怒。如若他无法帮助盆句除来办妥此事,助其夺回被掳走的牛羊人口等,他这个赵皇,便是当到头了。被人欺负到脸上了,还不敢打回去,以后还会有谁肯归顺于他?

一念及此,刘曜便当机立断,立刻任命两年前顿兵金城之下,不得寸进的中山王刘岳为将,调拨了都城长安精锐部队一万五千余人,令刘岳统帅,前去截击歼灭石佗所部。

刘岳两年前寸功未建,反倒在金城之下,面对凉州兵的顽强防守损兵折将。自然是憋着一口气。此时得到了这个差使,自然是雄赳赳气昂昂地率部出发,誓将石佗及其所部那些狂妄不羁的羯胡歼灭。

石佗掳获了大量的人口以及牛羊。所部虽然本是骑兵,然而押送着数量如此巨大,几乎是一整个部落。行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刘岳也深知这一点。他所部一人双马,轮换疾驰。又派遣了大量哨骑侦察石佗所部去向。数日之后,刘岳便在大河西岸追上了缓慢行军的石佗,经过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长途跋涉,军无战心的石佗部很快溃散,大将石佗被阵斩,所部六千余人阵亡,余皆逃散。

刘岳先前在金城下所受的窝囊气,终于一次性地连本带利在石赵的身上找补了回来。自信心大为膨胀的刘岳本欲乘胜渡河,继续进攻大河东岸石赵所属州县。然而却被刘曜一道及时赶来的诏书所劝阻。刘岳接诏之后,即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率部南返。经历了一场局部冲突的二赵,眼看便要重归平静。

然而这一年对于刘氏赵国来讲,却实实在在地有些流年不利。方才借助一场胜利,不但平定了前来闹事的石佗,夺回人口财物牛羊,安抚了北羌王盆句除,也借此敲山震虎,敲打了一下在陇西关中地区从来没安分过的氐羌部族首领。谁知一月都没过,仇池的杨难敌却又拉起大旗造了反。

杨难敌复叛,攻取仇池,生俘刘赵镇南大将军,益州刺史田嵩。田嵩拒不投降,还夺刀欲刺杀杨难敌,随即被杨难敌的护卫格杀当场。

一连串的烂事让身为刘氏赵国皇帝的刘曜心烦意乱。他时常看着看着奏书便勃然大怒,将一桌子的案牍推翻在地,肆意地迁怒身边的宫女宦官。这些日子中,被他亲口下令杖毙的宫女宦官,已不下十数人。而起因,通常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赵这边Y云密布。而在此刻的凉州,却是风平浪静。张骏通过一年来对州中各路政治势力的拉拢和整合,已基本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格局。辛氏独大,各家牵制之下,谁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加之州治姑臧直属的军队之中,早已换了一轮足以令张骏放心的各级将官。

兵权在手,大权在握,年方弱冠的张骏,乍一看之下,已具备明主之相。派驻去各地乃至州治中熟悉业务的各路探子,将汇总的诸多情况报回令居的时候,身为令居县司马的李延炤,竟然有一种不敢相信的陌生感觉。

若要在以前告诉他,他所抓住的那位凉州新任使君张骏,日后将是一位难得的明主,李延炤一定会拿自己的双眼来担保他必然是一位昏聩之主。可是如今张骏稳坐刺史府,平平和和地接过祖辈、父辈所传下来的这一片广袤的大地与稳妥的基业,却不由得李延炤不刮目相看。乃至于他自己都在心中暗生感慨:“孰料今之公庭,早非昔日公庭。”

而大半年过去了,永登县的苏宛云却还是病着。李延炤与苏抚间或会面数次,旁敲侧击之下,苏抚也只是一脸难堪地言道如今他的这位堂妹,仍然是神志不清,甚至旬月之间,都听不到她与家人说一句话。

时日一久,李延炤心中便感到愈发沉重。毕竟当初建议苏小娘子装病装疯来逃避婚约的人是他。如今这种情况,令他也不得不心生愧疚。虽然他对苏小娘子也曾暗生情愫,然而他自己所想,毕竟不是令苏小娘子一世不嫁。两人之间身份差异如此巨大,令他也早已没有任何进望。

在这种情况之下,苏小娘子越是这样,反倒越是让他心中充满愧疚。然而这时代虽是没有什么男女之大防,然而身份卑微如他一介寒伧武人,又怎么可能成为苏玄家中的座上客呢?即使与苏玄能有一二公事上的往来,苏小娘子的闺房,怕也不是他李延炤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心中暗自纠结着,盘算着要如何劝说苏小娘子的光景,李延炤却等来了凉州表面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

九月初三一早,李延炤外派的哨骑返回营中之后,便随即来向李延炤报告了近期的一系列异动,直将李延炤听得目瞪口呆。

中军督护韩璞,率军一万三千,自州治姑臧整队出发,再次引军前往金城屯驻。次日黄昏,由姑臧城中张使君亲自签发的公文便纷纷被传令哨骑发到各郡县府中。文书之中,要求沿途各郡县,包括武兴、大城、襄武、晏然、平狄、广武、永登、枝阳、令居诸郡县,收集粮草,制备军械武器,以备接济大军之用。其中武兴太守辛岩,武威太守窦涛等,率军与韩璞随行。

李延炤颤抖的手几乎拿不稳那纸文书。这一纸文书,几乎是给他当头一棒,直将他打得有些懵*。安生了三年多的光景,各项工作刚刚取得了一定成果,这位张使君便要好大喜功地再起刀兵。实是令李延炤在震惊之余感叹不已。

而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一次领军出征的主将,居然还是韩璞那个庸才!从建兴十一年的那场战争中,李延炤便可说是充分地认清了韩璞的水准。张使君在这次仓促决定的征伐之中,仍然启用韩璞为将,却令李延炤感到无法理解。

前次韩璞与Y鉴二人率军进据陇西,分屯冀城、桑壁二地。其后刘赵大军围攻,这两地屯驻的凉州军精锐,败亡几乎就在旦夕之间。身为主将,将自己以及麾下的精锐兵将顷刻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并且攻守易位,进退失据,因此甚至险些让危如累卵的凉州顷刻败亡,不得不说便是韩璞这个东征军主将的锅。

虽然心中颇有微词,百般不愿。不过李延炤还是保持了高度的克制和理智。他心中也明白,当下的韩璞,不是他这个一县司马可以置喙的。即使他对此发表意见,他的奏表也只会被那位新任的张使君丢到废纸堆里。说不定还要勃然作色,定他一个妄言之罪。

对自己位卑言轻心知肚明的李延炤,决定不去触张使君的这个霉头。他只得转过身来,开始思虑着要如何安排接济大军的一应事务。手中的一摞报告已凑近烛火,看着它们燃烧起来,而后将这一摞燃烧的麻纸丢进铜盆之中。看着跳跃的火苗,李延炤面色如铁,轻轻从口中挤出两个字。

“扩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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