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昭已顾不得,举火的举动会不会惊动洮水河畔安营扎寨的数万氐羌大军了。几里外的那些狼嚎,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它们多半是在召唤更多的同伴。这些山地狼不知是饿到极点,还是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拗劲儿。摆出一副今日不将自己这些人消灭在此便不罢休的阵势。
然而李延昭对此事却是保持了无比清醒的认识,他知道,就凭自己这些方才大战过一场的兵卒,如今更是失去了自己的战力,以及曹建精准的远程杀伤,再来一次方才那种规模的狼群进攻,都已是无法应付,更何谈抵抗大规模狼群的进攻?
如今不是跟这群畜生斗气的时候,自己这边应该先修养,而后在白昼之间前往洮水畔对敌营进行侦察监视。此时李延昭只想速速完成侦察任务,便返回大营中。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不佳,倘若在外面多游荡几天,他的小命恐怕都得交代在这里。
右臂上狼口的咬伤还不是最可怕的。李延昭最怕万一,万一染上了狂犬,或是伤口处理不善发生了感染。那样的话,即使即刻将他送回自己前世所处的一千七百年后,他的结局也就一个死字。
哪怕一千七百年后的后世,医疗条件已不知比现在好上了几百倍,自己的小命也是捡不回来的了。
众人纷纷跟在李延昭身后,策马疾行了十多里,李延昭方才疲惫地举起左手,对众人道:“停!”
很快,队伍中一半人徒步上山去寻找山洞,另一半人负责看管马匹,看顾照料着李延昭以及曹建这两个重伤号。
李延昭下马坐在树旁的一块石头上,背靠着树干。没过多久便感到一股股困意袭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强自打起精神。然而那种要命的困意还是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
每到困得不行将要睡着的时候,李延昭就强迫自己用头去撞树干。这么三撞两撞之下,他竟然硬是坚持住,没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上山找山洞的诸人返身回来,告知山洞已找到。李延昭听闻不由得感到浑身一阵虚脱,可算是找到了。
再等一会,他都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否还能坚持下去,不睡着。
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沉睡过去,等待他的很可能便是昏迷,乃至死亡。
李延昭开口请牛二壮与秦大勇两人架着自己,曹建伤势轻一些,便由崔阳一人搀着,其余人牵上马,便向着众人先前所寻找到的山洞方向走去。
那些狼嚎声此时已是相隔甚远。不过借由山谷中的回声,众人却依旧是依稀可闻。忆起方才大战群狼的那一幕,却是依旧心有余悸,连脚下的步伐,也是加快了不少。
山洞不大,仅能让三人并排而行。进到洞口之后,刘季武方才甩了甩火折子,然后点燃了一个火把,瞬间便将眼前这个山洞照得一片透亮。
刘季武见这山洞虽然不宽,然而深度却足有七八丈,心下稍安,忙吩咐外面牵着马的诸人将马牵到山洞深处集中起来。待得众人牵马进洞之后,牛二壮、秦大勇才架着李延昭进了洞。而后便是崔阳搀着的曹建。
见众人将马匹集中到一起,刘季武唤过张兴、王强二人,吩咐他们跟着自己去外面砍些柴火,而后三人便拿起刀斧走出洞口。不多时,便各自抱着一堆树枝走回了洞中。
李延昭犹自强打着精神跟身旁的曹建说着话。刘季武将那些柴火集中起来,堆成两堆,而后取过火把将两堆柴火点燃。李延昭的皮质护臂已是被取下,按照他的要求,牛二壮用刀割开了他的衣袖。此时他手臂上呈现出瘆人的两个大血洞。即使过去这么久,那两个血洞仍然是汨汨冒着血,仿佛无休无止,一直要将这具躯体中的血液流干一般。
刘季武见得眼前这只手臂。不由得慌了神。眼看着百人长在不断地失血,他竟有种束手无策之感。看着那只仍然在不断冒血的手臂,刘季武不由得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泪水已是抑制不住地溢满了眼眶。
这么大的两个血窟窿,堵都堵不住。从逃难路上一直共度到今日,刘季武对眼前的这个人,一直是无比敬重。尤其是陇西郡为罹患瘟疫的乡民们求药之后,他,以及他的父亲刘仲康,都对眼前这个救了他们所有人,却不作声色的年轻人更加敬重。
及至他带着自己进入军伍,严格的操练,平日的关怀,对自己的提拔栽培。他得到的赏赐,自己却根本没留下多少,大多都分给了包括自己在内的部下。然而今天,这么一个令自己提起他的名字都会肃然起敬的人,就要在自己面前逐渐地死去,而自己,却对此感到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
刘季武一念及此,鼻子一酸,早已蓄满了眼眶的泪水啪嗒啪嗒地便掉了下来。这个关中汉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堵得慌。为什么狼的那一口,就没有咬在自己身上!眼看着自己一直敬重的上官就要这样一点一点地逝去,他默然无声地抽泣,已经渐渐演变成压抑着的呜咽。
听到这一阵压抑的呜咽,山洞中的众人却都是心下微惊,连忙抬头看去,见刘季武跪在百人长的面前泣不成声,众人心中都是一沉。纷纷站起身就要上前去看百人长的伤势。
李延昭的神志已经变得有些朦胧,他看见刘季武非但不为自己裹伤,反而跪在面前看着自己的手臂,堂堂七尺关中男儿,竟然说哭就哭了。而且还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李延昭见状颇有一种哭笑不得之感,又见得一旁众人都是起身就欲上来查看自己的伤势,他对着众人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勉强抬起右脚,软绵绵地对着跪在地上哭得正伤心的刘季武便是一脚踹去:“嚎什么嚎!我还没死呢!”
感到百人长抬起脚还踹了自己一下,刘季武顿时噎住了一下,然后起身惊喜地望着李延昭道:“百人长,真……真是太好了。”
然而看看李延昭的手臂,刘季武却又是面露难色:“百人长,你这伤口,我可不会包啊。”
李延昭强支起疲惫不已的身体,对曹建道:“帮我把铁甲解下来。里面皮甲也解下来。然后把右手的整条袖子割去,里衣也割去一半。”
曹建闻言,一一照做。在曹建帮自己割去衣袖的时候,李延昭细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伤口。对于自己的伤情,他已是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那只狼当时咬自己的那一口,应该是四颗长犬齿咬透了自己的皮质护臂,而后一路咬进去,却是恰恰咬进了自己小臂上的尺骨和桡骨两根臂骨中间的空隙区域。
照目前的情况看,骨头应该是没什么事,只是因为拖得久,失血多,而且这时代药物落后,很难保证不感染。这些才是最大的问题。
更让李延昭感到为难不已的,是他们还是带着任务来此处的。这意味着他们并不能马上返回营地。至少需要对氐羌大营进行一次抵近侦察,才可以返回营中。
刘季武割掉了李延昭的外衣袖,又将里衣衣袖割掉一半,直到露出李延昭的胳膊肘。李延昭吩咐刘季武将割下来的外衣袖又割成几根长布条,然后吩咐刘季武拿了两根布条,在自己右手大臂处扎紧。
这样一来,流经自己伤处,破损的动脉血管便随着大臂扎紧的布条而收紧,可以减缓自己失血的速度。
李延昭让刘季武拿过自己的刀,将刀尖放在篝火上加热。刘季武虽不解其意,然而依旧是遵照李延昭所令,接过刀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直到那刀前端被篝火烤到微微发红。李延昭才咬了咬牙,而后用左手捡起一块放置在身旁的衣袖,将那衣袖叠了几叠,然后对刘季武道:“把刀拿来,往我伤口上按。”言罢就将那块叠了几叠的衣袖塞入口中,紧紧咬住。
“啊?”刘季武看看火上被烤的微红的刀尖,而后又看看李延昭仍在冒血的小臂,一时间不由得有些迟疑。
“愣什么?拿出来,用刀面按到我伤处!”李延昭见刘季武迟疑,又拿出了口中的衣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刘季武听闻李延昭的催促,也不再迟疑,小心翼翼地取过火上的刀,对着李延昭小臂上那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咬牙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