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象征道路的黄线已然消失——他们迷路了,迷失在孤立无援,昏暗而诡秘的密林深处。
这算是十分糟糕的情况,城外的森林绵延数千英里,一旦迷路走入丛林深处,那就凶多吉少了。但画中的五个人和之前并没有区别,甚至在脸上还描绘出了无畏的笑脸,似乎迷路没有打击到他们的士气,反而激发出了这几个人的斗志。
接下来的几幅画,边框开始逐渐产生了异变——原木的质地逐渐变得粗糙起来,颜色变得灰黑,还总有一些细小的枝杈异军突起,其中有一些和画中的树冠浑然天成,几乎让人疑心是画中的世界即将在现实中显现。
这是记忆格外清晰的象征,突出每一条枝杈,都代表着一次险象环生的经历。画中的密林越发狰狞,画面中也终于有其他生物出现。
那是一只硕大的猿猴,看起来和蟾蜍人部落驯养的那种很像,但是这只明显要大得多,而且野性难驯。在猿猴身后,还有无数黑色的扭曲形状,看起来像人多过像猴子,不过他们多数只有一个漆黑的轮廓,偶尔有几个瞪着通红的眼睛,完全无法分辨物种。
这只猴子几乎有两个人那么高,但是在记忆的世界里,身高并不一定意味着显示世界的大小,镇长很可能是对这只猴子怀有深刻的恐惧,这才放大了它的体型。镇长小队的人也是如此,那位土著人并不一定身材高大——据浮士德所知,那些红皮肤的土人往往身材矮小——他的高大身材很可能来自镇长的尊敬。
这位土人率领五人小队和猴群激战。战斗的场面画的十分凌乱,场面也从第三人称转变为第一人称,镇长似乎躲了起来,只能通过密布横生的枝叶偶尔窥见战斗的景象。
镇长在瑟瑟发抖,外头似乎下起了冷雨,四位硬汉在雨幕中和疯狂的猴子们战成一团。四个人中只有那位土著人稍稍懂一些搏斗技巧,但他们所有人都拥有铁制武器,在猴子面前占尽优势。
可是这些发疯的猴子悍不畏死,他们拼劲全力扑向四位战士,只为了留下一丝刮伤,更有一些瘦弱的猴子,故意扑向刀剑,用血肉之躯为强壮的同伴争取伤敌的机会。
在镇长的视角中,四个人一直像一堵墙一样守卫在他躲藏的树丛前面。实际情况可能并非如此,这只是镇长形成了他们保护自己的印象。
这场战斗足足用了七八幅画面来表达,越到后来画框也越狰狞,方形也不再标准,有些边框外协,有些线条不直,边框也在木头材质中加上了兽牙和骨骼一类的装饰。而且,不独是壁画,整面墙上都喷洒上了血液。
这组画的最后一幅,是土著人领队持刀刺入了有他两倍大小的猿猴胸口,猴子眼中如同火焰的红光已经暗淡下去,土著人领队身后的四人伤痕累累,互相搀扶,冷雨已经停歇,镇长已经深处一只手,拨开了眼前的枝叶。
这幅画的边框是巨大的猿猴头颅,毛发上还染着鲜血。它的嘴长成一个近似蟒蛇的程度,嘴里咬着这副画。
后面的墙壁一片空白,似乎镇长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这就完了?浮士德一愣,但他马上就醒悟过来,这根本不可能。就算这件事已经就此告一段落,镇长也不可能没有此后的记忆——他在这件事后可是又平平安安的过了好几十年太平日子。
那么,他的记忆藏到哪去了呢?浮士德转过身,看着他一直背对的这一面墙壁。这一侧的墙上只挂着寥寥无几的几幅画,而且往往间隔遥远,几十步都不一定有一幅。
因此,那连成一串的画就显得尤其醒目了。
在这并非显示的场景之中,浮士德能够无师自通很多信息,比如他现在就明白过来,画廊的两面墙,记录了不同的记忆。
他一直看着的那一面,记录的是人的绝大部分记忆——普通的记忆。那些欢乐、伤心、恐惧、骄傲的琐碎事情。
而与其相对的一面,则记载着另一种记忆,并不是任何人都有的特殊记忆。虽然他们弥足珍贵,但往往被主人彻底封存在脑海深处。
没人愿意想起这些东西,它们是禁忌的存在、噩梦中的噩梦、强大的诸神也对其闭口不谈。
那是有关异幕来客的记忆。
浮士德知道异幕来客,在旧世界的时候,关于异幕来客的鬼故事十分盛行,无非是把那些传统鬼故事里的反派换成了这些异幕的怪胎——但人们忘记了一件事,这些梦里的鬼怪,曾经是他们祖先的亲身遭遇。
仿佛人类根本无从接受这些怪诞的记忆,他们被封印在大脑的深处,一旦这些尘封的记忆被打开,异幕的见闻就将彻底摧毁这些人的心智。
这一刻浮士德明白过来为什么镇长说不出他过往的经历——那并非诅咒,而是禁忌。并不是受人勒令,而是来自人体本身的诅咒,他自己在阻止自己把那恐怖的经历宣之于口。
浮士德不太清楚他应不应该继续看下去,镇长的安危暂且不提。这种令人惊惧的记忆,真的要看么?真的要让它重回人间么?
浮士德拿不定主意,他一贯谨小慎微,但现在他胸中却有一股力量,在催促他,催促他探索这些奥秘,这些禁忌的记忆里蕴藏的真理。
终于,浮士德的理智落了下风——这可是头一遭的事情——他想出无数理由为自己那可憎的好奇心开脱。
“我有雷格巴老爹的保护,怎么会有事?况且,除了雷格巴,我还有系统……”浮士德感觉自己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这件事是帕西恩一手挑起的,他需要我,况且,就算他要害我,又何必用这种绕弯子的手段?”
他的理由里有致命的漏洞,但此刻心智已经迷失的浮士德根本注意不到。
突然,他怪叫一声,仿佛饿了数百年的饿死鬼一样扑向了那一连串可憎的绘画。
第一幅画也不知道算不算有画框,那是一大片荆棘,爬满了很大一片墙壁。其中有一块荆棘比较稀疏,露出了一幅画。
不,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照片,那画面极其真实,但是缺乏色彩,就像浮士德前世的黑白照片一样。
那是一片古城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