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池跟岳长安结束谈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才睡了没半个时辰,韩忠就过来叫他启程,岳池只好又重新爬起来。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洗漱完毕后,便带着一群人往大门走去。对于整个岳家庄院,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刚出门,岳池就发现大门口那对石狮子边上,站立着岳府二十几名下人,而他们在见到岳池出来的时候,顿时就骚动起来,涌向这边。
“少爷,此番归去,小老儿祝您前程似锦啦。”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当先对岳池抱拳说道。
随着老人起了个头,其余人也纷纷向岳池行礼。
“少爷,祝您一路顺风。”
“少爷,您是天上真龙,今后一定可以龙飞九天的。”
“小风镇只是小川域一偶,岳阳城才是少爷您该待的地方,少爷,你要保重。”
“少爷……”
岳池看着这群给他送行的老家人们,听着他们一声声嘱咐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没有想到,这些家人居然这般爱戴他。
这一年来,他脾气暴躁,下人们稍有不对,自己对他们就是非打即骂。
可临行前,他们居然还来送自己!这一刻,岳池的一颗心跳地厉害。
他深深的呼吸,然后团团抱拳,诚恳说道:“岳云池……多谢诸位长辈,这三年来承蒙照顾。多谢!”
嘱咐的话语又在响起,岳池嘴唇哆嗦两下,然后将激荡的心绪狠狠一压,当他把这些人的面容印在心底之后,眼中顿时露出毅然之色,然后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他知道,今日这一别,他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回到这里了。
其实家里刚发生了大事就要马上远行,岳池心里抗拒,但最终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一来是韩忠等一众太监不容他拒绝。
二来,若是还逗留在岳家庄院离,不就让常平的计划落空了么?
昨夜一场刺杀,死了十几名下人,而唯一活着的雨儿至今不省人事。这件事情在昨天晚上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小风镇,同时传扬出的,还有岳三少爷要回归岳阳城的消息。
车轮辘辘前行,刚出城门,就被一群公子佳丽给拦了下来。
“少爷,外面有您的故交,说是来给你送行的。”
常平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
岳池早就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他想了想,便推开了车门,当他的目光落在城门口一众公子佳丽的身上时,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这些人居然是他的一些酒肉朋友,以及在青楼中结识的“红颜知己”。看样子也是来给他送行的,这倒是让岳池感觉到不小的意外。
十多名高矮胖瘦的青年俊杰与二十多名环肥燕瘦的佳丽站在一起,好大的一片。
岳池脸上做感动状,然后拱手道:“多谢诸位专程来送岳云池,拳拳之情,岳云池铭记于心。”
这些才子佳人见岳池居然主动跟他们说话,连忙回礼,然后吵吵嚷嚷地说着一些祝福的话。
过了片刻,才有一男一女极不情愿的被人推了出来,脸上均是带有尴尬之色。
男的身高六尺有余,一身的浅绿色长衫,皮肤白白净净,长地还算秀气,一副奶油小生的模样,这人是小风镇程家少爷程裕。这人是岳云池在玉香楼中的铁杆嫖友,他遇刺的那天晚上,程裕正好有事不在,第二天对方还亲自上门来述说过缘由。
而那名女子穿着一身淡蓝宫装,身形玲珑,浑身上下凹凸有致,胸前露出大片的雪白,娟好的脸蛋上更是带着浓浓的魅意,此刻正巧笑嫣然的看过来。然而岳池分明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些探究的味道。
这位是玉香楼的头牌之一的月娥姑娘,名声之大,几乎跟玉娘子不相上下。而岳云池也曾是她的入幕之宾,想不到,今天她居然也来了。
“唉,你留下的烂摊子啊!”
岳池笑着跳下马车,走向这两人。然后一把抱住了月娥的身子,动作快速,迅雷不及掩耳。
狠狠揉了揉她的香肩,眼中不舍的深情流露无疑:“多谢月娥姑娘的一片情谊,云池舍不得你啊,遥想当初你我一起花前月下的那些美好,至今历历在目。”
“……诶,岳少,岳少!”
月娥急了,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住,她的脸颊顿时绯红,拼命的推搡着岳池,可她那点力气,又哪里推得动,只得声若蚊蚁地道,“好岳少,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奴家不要了啦……”
听着耳边娇媚入骨的声音,岳池只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要酥麻了,他不敢继续放肆,立即退出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了过去,说道:“月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你多保重。”
月娥目光微微闪烁,略一犹豫,就接过了玉佩,然后福了一礼,柔声道:“天高路远,岳少也保重。月娥备了一些礼物,还望岳少不要嫌弃。”
她的神色中多了几分不舍,挥手间,她身边一名小斯已经将一份礼物放在后面的马车上。月娥再次对岳池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问道:“岳少,月娥冒昧,我那玉儿妹子能得岳少垂青是她的福气,却不知道她现在何处,为何没有随行?”
月娥这句话说出,岳池脸上的笑容微微顿滞了一下,好在他立刻就恢复了正常,这才没有叫人瞧出破绽。随即他凑到月娥身边,神秘的道:“看到那边那五个人了么,……对,就是大热天还穿锦袍的那些,我家内务堂的人,管的宽。所以昨夜我就让人送玉娘子先一步走了。”
玉娘子,早就被常家父子毁尸灭迹了,之后常山还送了一笔赤金到玉香楼,算是给那个可怜的女人赎了身。玉香楼的妈妈根本连拒绝的意思都没有,之后更是不会过问半句。除了眼前这位月娥姑娘,恐怕不会再有人记得她。
岳池望着月娥,心里明了,今天这一出,怕是月娥察觉到了什么,这才从中串联,纠集了一群才子佳人堵在这里,借送他的名义,过来看看究竟。
月娥见岳池如此说话,不疑有他,她是知道大家族中的规矩的,妓子的名声难免不美。随后她又说了一些要好生照顾她玉儿妹妹之类的话,就不在多问了。
岳池表示自己一定会照顾好的玉娘子,又跟月娥客套了几句,这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转而又张开双手,对着程裕……抱拳行了一礼。
已经张开怀抱等着的程裕,脸色僵硬了那么一下,然后苦笑着回礼。
“程兄,我要走啦,今后小风镇这片风雅之地就是你的天下了。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尽管来岳阳城找我。”岳池笑眯眯的道,话说的爽利,但谁都知道,这只是客套话而已。
“哈哈!”程裕大笑,“岳少只管放心的去,你虽然不在这里了,但小风镇这片地方,将永远铭记你的雅名。”
“雅名,啧啧。”
岳池轻声重复着,心中还真有些怅然,岳云池在生死劫发作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玉香楼中度过的,若是对行内人来说,这勉强也算是坚挺百年的雅名了,可若是对外人而言,他的这名声就是臭大街。
“三少爷,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那边,韩总那死太监又在催促,尖利的声音岳池听了感觉聒噪。
岳池头也不回,还是不理。他又对周围众人团团抱拳一礼,高声道:“岳云池便再此与诸位别过了,各自珍重。”
听见岳池终于说出要离开的话之后,周围的众人眼中纷纷流露出依依难舍之意,有些人更是颤抖起来,眼中饱含热泪。
岳池吓了一跳,大家都是嫖友而已,没这么深的感情吧?莫非,岳云池在他们这群人中这么受欢迎?他有些疑惑,然后翻了翻记忆,眼神顿时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他笑着点点头,然后在众多的送别声中再次蹬上了马车。
眼看着车马远去,城门口的青年男女还在遥遥相忘,许久过后,只听一人轻轻叹息:“终于走了啊。”
话音刚落,场中的气氛“轰”的一下被点燃了,直接变得热烈,一个个才子佳人顿时激动到忘形,欢呼起来。
“太好了,这天杀的,终于走啊……每次到玉香楼,就仗着自己身份尊贵,霸占最好的姑娘,而且他碰过之后还不让我们碰一下,让我等只能面对一群庸脂俗粉,现在好啦!”
“岳家主圣明,终于让这家伙回去了,可怜我家的妹子,自从上次被他见了一面之后,直到现在都还住在舅舅呢,现在终于可以回家啦……”
这是男人的吵嚷声。
各个佳丽们也在叽叽喳喳。
“那个大色胚,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坏家伙,真是让人又爱又怕,上次他不顾奴家的求饶,整整让奴家斥候了一个多时辰呢,现在好啦,奴家不用担心再被那个大坏蛋折磨了。”
“苍天开眼啊,那个大禽兽终于走了,上次弄地人家好痛的……”
月娥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轻声道:“……玉儿妹妹,但愿那冤家能一生对你好。”
“走,回玉香楼,今日程某人请大家吃酒。”
程裕的话语传出,欢呼之声顿时更加热烈。
车队还没有走远,一些修为高深的护卫还能听到身后的欢呼雀跃的声音,神色纷纷变得诡异。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护卫,特别是常山江北等人,都是用敬佩的目光看向岳池所在的马车。
马车内,岳池再次躺倒了下来,听着身后众人热切的欢送声音,他嘴角噙上了一抹笑意,心中的压抑的气息被冲淡少许,渐渐地,他再次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