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增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了——在京城闯荡多年,他着实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也见识过各种逞凶斗狠,听过太多威胁的狠话,也知道很多人说出那些狠话,还真就做得出来。
可是,穆增民却从未遇到过,这种威胁的态度,也没听过,这种威胁的话语。
“你他妈吓唬谁呢?”迟宝忠才不会想这么多,仗着人多势众,跨步上前就揪住了温朔的衣领,瞪着眼梗着脖子喝道:“小子,别他妈把老子惹急了,现在就弄死你!”
迟宝忠也是混迹这么多年的人物,大大小小的殴斗没少参与经历过,什么人没见过?
这年纪轻轻的胖子,就是仗着有俩钱,不知天高地厚来这儿找茬,然后看形势不对,没把人吓唬住,于是心生怯意,便放句狠话给自己找个下台阶,恨不得赶紧溜之大吉呢。
和昨天那娘们儿一个德行!
不过,迟宝忠才不会就这般放任这年轻胖子离开——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昨天、今天被人登门找茬寻衅,又当着一帮人的面,开口威胁要他的命,这还了得?
温朔任凭迟宝忠揪着自己的衣领,也没搭理迟宝忠的话茬,而是看向了穆增民,微笑道:“这位老板,我如果现在教训迟宝忠,你,还有这些……唔,都是你的人吧?会插手吗?”
这话问得……
简直是废话!
旁边几位五大三粗的老少爷们儿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真他妈磨叽,要打就打,没胆子就赶紧认怂滚蛋!
“哟哟,还他妈教训我?”迟宝忠狞笑着,挥拳就往温朔的脸上砸。
结果刚抬起拳头,就被穆增民一把攥住了手腕,喝道:“宝忠,先别动手……”
胡志强骇得弯腰探手,从旁边一个敞开口的绿豆袋子中,抽出了一把锋利的“探子”,那种专门用于插入封口的粮食袋子,从而取出些许粮食,便于检查粮食质量的工具,金属管制,尖锐锋利,中间有刨开的,能够带出粮食的沟槽。
咬牙切齿壮着胆子,浑身还忍不住颤抖的胡志强,紧攥着“探子”上前一步站在了温朔的身侧。
温朔抬手拦住他,神情淡然地看着穆增民和迟宝忠。
“小兄弟,年轻气盛逞凶斗狠,说些狠话,我能理解。”穆增民微笑着抬手拍了拍温朔的肩膀,道:“但你还是太年轻了,觉得自己有俩钱就了不起,别人都会怕你?行了,今天我做个和事佬,就当这些事情没发生过,赶紧走吧。”
“这位老板大气。”温朔笑了笑,转而看向被拉扯到后面,还在冲他挑眉毛瞪眼睛的迟宝忠,道:“我这人喜欢有一说一,当初他骗了我们家两万八,让我和我妈受了太多的苦和累,所以我肯定不能饶了他,但如果找人打断他一条腿,或者彻底让他残废了,要么干脆弄死他?在我看来都不够解气,因为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废掉,为什么会被人干掉,更不知道是我报复他的,那多没劲,多不解恨啊?所以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他,是我,为了当年他干的那件事,要让他死得很惨!姓迟的,你给我记住了,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之前还一脸挑衅狰狞的迟宝忠,听着温朔这番话,神情不断变化,眼神中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惊恐。
而站在他旁边的那几个老少爷们儿,也都傻眼了,只觉得后背生寒。
他们每个人,都听迟宝忠多少次得意洋洋地讲述过当年在东云那一次“成功”的生意,还都曾羡慕钦佩过。
从昨天那个娘们儿在这儿闹事,到今天这个年轻人出现道出曾经的那一桩事,在场所有人,包括穆增民在内,也都不觉得会有什么难办的结果——找到了迟宝忠,又能如何?
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又没凭没据的……
打官司都打不赢!
打架、威胁、恐吓?
在这龙泉粮油批发市场,他们这一大家子怕过谁?谁敢惹?!
可是今天,刚才,这个年轻人的一番话……着实令他们不寒而栗——他们见识过这样的人,没有听到过这种威胁的话语,话很实际,很通俗易懂,也没有太多狠戾的词汇,可是,却透着最为浓烈的仇恨,还有血腥的残忍、凶狠。
是一种根本不给任何调解、斡旋机会的坚决态度。
“我没有证据去证明,当年我们家被你骗走了两万八千元!我也懒得去证明这种破事!”温朔微笑着,跨前一步,在迟宝忠下意识后退之前,抬手拍在了他的脸上……
轻轻地拍了拍。
所有人都没动,只是紧张万分、恐惧万分地看着这个年轻的,白白净净,神情和善的胖子。
“你看,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告诉你,要报复你,让你死得很惨,因为会让你在死之前,过上很长时间生不如死的日子,承受无尽的痛苦,但……”温朔轻拍迟宝忠脸颊的手往下,捏住了迟宝忠的肩膀,微微歪脑袋,打量着迟宝忠惊恐的表情,道:“大家都知道是我要报复你,你可以现在就报警,或者你在承受无尽痛苦的时候报警,说是我害得你,那,也需要证据的,你得有证据。”
迟宝忠感觉刚刚被轻轻拍过的脸颊有些发麻,他的左耳后侧根部,有种刺痛的感觉。
他的肩膀,麻木,酸胀。
“受不了的时候,就自杀吧,啊!”温朔笑着,充满善意地提醒了迟宝忠一句,然后转身拍了拍表哥的肩膀,不慌不忙地离去。
穆增民盯着温朔的背影,双眉紧皱。
他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人……再怎样有权有势,也不能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人进行这样的人身威胁啊!
这是给疯子吧?
可是,他那番话,是那么得凶狠歹毒,又是那么的理智!
穆增民突然觉得,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扭头看向迟宝忠,却见这家伙神情呆滞,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脸色惨白惨白的,怔怔地看着不远处,温朔和胡志强上车,黑色的路虎揽胜缓缓驶出了市场大门。
一伙人全都怔怔地看着。
“宝忠。”穆增民突然说道:“你以前,不是还经常吹自己在东云那一档子买卖,干得多漂亮吗?这回我看你怎么办……”
言罢,穆增民叹口气,转身回了南库。
迟宝忠回过神儿来,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遍体生寒,浑身乏力。
而旁观者,则发现迟宝忠脸色惨白,额头上、脸上、后脑勺、脖子上,全都有黄豆粒大小的汗珠浸出。
“宝忠,你这是咋了?”
“忠叔,你别听那小子瞎咧咧,唬谁呐?”一个年轻人劝道。
“就是,真有能耐刚才倒是动手啊!”另一个青年撸着袖子牛气冲天地说道:“敢动手把他腿打折咯!”
“对对对,甭当回事儿,来,继续打牌!”
“我刚才手气正顺呢,来来,别停!”
迟宝忠咧嘴,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顿时流露出的尴尬的神情,讪笑着强装出一副无所谓,并不害怕的模样,回到之前的小板凳前坐下,道:“来,继续开始……”
说话间,已然有人洗牌、发牌。
但接下来,所有人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对视一眼,再看看迟宝忠那张从惨白转为蜡黄的脸颊。
气色太差了。
要不要带他去医院看看?
可是,他明明没有经历什么,只是被那个白胖的年轻人吓唬了几句,难道,就被吓出毛病了吗?
过了会儿,穆增民从南库大门里出来,瞄了眼正在打牌,却明显心不在焉的迟宝忠,然后惊讶地发现,迟宝忠的气色也太差了,他皱眉上前说道:“宝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啊?”迟宝忠抬起头,强笑道:“没有,挺好的。”
“我看,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穆增民严肃地说道:“看你那脸色,跟他妈霜打过似的,别不是……中毒了吧?”
“中毒?”
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迟宝忠那蜡黄的脸色,就觉得愈发不对劲。
想想之前那个年轻白胖子说的话……
难不成,那胖子不知不觉间,偷偷给迟宝忠下了毒?
而迟宝忠,更是吓得一屁股从小凳子上坐倒在地,差点儿仰面躺下,幸亏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这一摔,让迟宝忠愈发惊恐,顿感浑身无力,四肢如面条一般。
众人见状,赶紧吆喝着去开来一辆面包车,拉着迟宝忠就赶紧送医院去了。
在医院里,医生简单检查了迟宝忠的症状,又询问了平时的生活习惯,发病前有无什么异常,结果是一切都很正常。随同前来的两个人中,忽有一人郑重地讲述道,之前有个白胖年轻人对迟宝忠予以了言语威胁,迟宝忠就出现了这般症状,所以,怀疑那个白胖年轻人,是不是用什么手法,给迟宝忠下了毒?
医生哭笑不得,这不是扯淡嘛。
但还是开了单子,让送迟宝忠前来的人及其家属,去给迟宝忠做一个可谓是最全面的检查。
而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
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只能是偶发性低血糖、低血压,病人日常身体状况良好,应该是疲累过度,受到了惊吓,医嘱回去注意休息,家里备糖,室内多通风,避免缺氧。
如此简单。
医生的诊断似乎非常准确,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迟宝忠的精神状态明显就已经好了很多,再吃了一块妻子临时买来的冰糖,回到龙泉粮油批发市场时,迟宝忠感觉自己的体力和精神状态,已经完全恢复。
虚惊一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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