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轶觉得自己有资格这么说,黑旗军也配得上这个说法。
一群惶惶不可度日的残兵败将,带着为数不多的粮食,毅然决然的踏上了不投鞑掳也绝不放下反明旗帜的道路,内部暗流涌动,外有强敌环伺,可他们硬是靠着一颗不服输的强大心脏,一路披荆斩棘,来到了荒凉的小岛,并成功立足扎根。
他们披星戴月、餐风宿雨、夜以继日的在岛上劳作着,秉承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思想,为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寻找到一丝活命的机会—顺便说一句,此句话自打王轶说出口,便给李孝昌着人刻在了山顶石头上,每当早起跑操的士卒路过此地,都会情不自禁瞄上一眼,巨石,大字,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以至于那些想到认字就头大如斗的粗坯们还没从夜校里学会几个字的时候,便已将这些字的写法深深印在了脑海中。
按着李孝昌的说法,仅从这句话来讲,立意上便已超出那群东江叛贼甚多,这些人打生打死两年都没能认准目标,足见咱家大人的雄心壮志。
志向的确远大,把日月合起来不就是个明字么,都敢让大明朝换新天了,还能有啥说的?
可王轶也是真冤,他就抄袭下能激起人们斗志的诗句,顺带装装诗人,显摆下文化水平,好给自个本就妖孽的名声更添一抹神秘色彩,谁曾想随手一抄就能抄到应时应景的反诗。
也正是有这么一股子精气神的存在,不到半年时间,昔日里破败不堪的荒山野岭之地,一座城寨竟硬生生拔地而起,在其周围,亦有军营、演武场、村落、碉堡、炮台、码头、船坞、工厂、作坊等配套设施被成功建立。
想到此,王轶心中便有万丈豪情蓬勃而出。
也正因此,他敢对降了我大清的孔有德、耿二投去蔑视的目光,伸出鄙视的中指,即便他与手下的出身与其脱不了干系,按理不该如此绝情负义,即便没有孔有德的提拔就没有他当初梦幻般的开局。
当然,他这也有些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嫌疑,一来人耿仲明与孔有德又没有他超越几百年历史的眼光存在,本身局限性在那儿摆着;再者二人部属人多势众,早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赶尽杀绝誓不罢休,不如他人少船小好调头;第三,他们更没王轶那些书籍中记载的诸多来钱手段去换取粮食养活手下,而这也是最重要一条,他哥俩水平有限,在东江镇跟着毛文龙时靠着打渔走私收保护费能稍微赚些钱,可也仅够补贴家用,填上朝廷派发粮饷的缺口,指望能生存下去纯粹想太多。
他们知道鲨鱼、海豚、鲸鱼等海兽的皮子可以卖上好价钱,却不清楚硝制皮子时清理皮下脂肪最重要的材料火碱的批量制取方法,岛上条件根本无法支撑,也不知道鲸鱼这座宝库可挖掘的财源众多,更没法子找出配比最为优化的药子配方。
或者他们已经有了诸多原始方法,可就没有大规模制取的意识,也兴不起那个念头,便如颗粒火药,纪效新书里可是明明白白记载着的。
又如辽东到朝鲜一带参天巨树甚多,而历经有明一代,因为造船业的兴起,东部沿海与长江沿岸树木被大规模砍伐,导致明末时国内造船木材匮乏、价格上扬,但东江军却没兴趣去伐木。
他们甚至手握数百战船、坐拥数万官兵,却生不出垄断北方与朝鲜、日本海贸的念头,更没心思去大规模走私以改善饿到嗷嗷待脯的军人们的生活条件。
还是历史局限性的问题,当时少有人能意识到商业与海贸对整个国家的推进作用到底有多么的巨大,从这点来说,亦商亦匪的李旦、颜思齐、郑一官、许心素、刘香等人算是走在了时代的前沿。
要知道,仅凭海贸与福建的一隅之地,国姓爷愣给养出了十万大军。
但说一千道一万,这不是二人投靠后金并在日后犯下诸多杀孽的理由。
单凭扣大帽子激不起黑旗军士卒太多斗志,可有着充足的给养打底,效果便顿显不同,王轶一番话讲完之后,他甚至从众多部属眼中看到了一种唤作野心的目光。
也便如此,虽然宿醉之后人们做事总会显得心不在焉,可海贼们还是一早起床洗漱用饭,紧接在大小官佐带领下,斗志昂扬的登上了即将出发的各式战船。在他们身后,是无数翘首以盼、期待成亲不长时间的丈夫能活着归来的妻子。
随着船队缓缓开动,海面上同时响起了雄浑激昂的嘹亮军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战船行动缓慢,时间多的是,士卒们意犹未尽的继续着高声歌唱:“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炎黄地,多豪杰,以一敌百人不怯。人不怯,仇必雪,看我华夏男儿血。男儿血,自壮烈,豪气贯胸心如铁…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船队出发时并未忌讳外来者,反正都不清楚黑旗军目的,而码头处停泊的几艘因台风耽搁,此时才汇聚到此的商船在声声慷慨悲歌中亦看得目瞪口呆。
其中一艘灵山卫来此交易的船只上面,那杨勇赫然立于船首之上,旁边是与他一同而来的杨家幕僚,却见杨勇脸色有些难以捉摸的说道:
“张先生,看到没,仅从军容看去,也是难得一见的强军,这可是海贼的水师,而非陆师,也不知此举于我大明而言,是福是祸。”
“当下还称不上祸事,到底人少,行雷霆一击便可将其尽数剪除,只若任其发展壮大,可就世事难料了。”张先生话毕,却又说道:“我所感兴趣者,当在后两首那位旗主所做战歌,虽没几分韵律可言,也有残缺不全之感,但唱起来犹自让人慷慨激昂,且如你所言,他的事迹为真,那这人,当有天纵之才。”
“天纵之才没假,可现在,咱得回去禀报了,黑旗军大举出动,必有战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