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啊,看来当初朕把毕抚坚从南直隶大牢里救回来,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是啊,皇上圣明,毕千户一心为国,从南京回来后,就马不停蹄赶制火器,有此人在,是皇上之福,大明之福啊!”
远处烟囱升腾起浓密黑烟,天亮还没多久,大明火器局便已开始敲敲打打,崇祯皇帝朱由检忧心忡忡望向灰蒙蒙天空在心底默念。
“要注意环保啊,”
王承恩开始剧烈咳嗽,空气中雾霾渐渐浓密,在工业基础为零的十七世纪中国,还有这样一块福地,朱由检一阵莫名感动。
“臣火器局千户毕抚坚,叩见皇上!”
烟雾缭绕中,一个身披单衣,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跪倒在朱由检面前,把王承恩吓了一跳。
“皇上,这个就是毕千户。”王承恩惊魂甫定,小声对崇祯皇帝道。
朱由检抬头望见毕抚坚那红肿的眼圈,又看了看他散乱的发髻,寻思着这人应该几夜没合眼。
和所有科幻电影中的疯狂科学家一样,站在崇祯皇帝面前的火器天才身上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额,准确是刺鼻的臭味。
“毕千户,朕想知道,你多久没有洗浴?”
毕抚坚没料到皇上会问出这个问题,跪在地上愣了片刻,随即答道:“回皇上,从南直隶大牢回来,臣好像就没洗过澡了。”
“哦。“朱由检倒吸一口凉气,见他还跪在地上,连忙道:“别跪了,快起来,穿这么少,不冷吗?”
毕抚坚听了这话,连忙撸起袖子,露出他那性感的弘二头肌,镇定自若对朱由检道:
“回皇上,臣忙于打铁,浑身燥热,不冷。”
“哦,”
朱由检咽了口唾沫,脑海浮现出魏晋名士嵇康光着膀子打铁对登门拜访的钟会爱理不理的画面。
“好啊,真不愧是当今名士啊!”
朱由检早听人说,毕抚坚自幼酷爱火器,厌恶科举,对四书五经不屑一顾,对功名利禄也不上心,甚至对女色也无无动于衷,原以为是陶渊明式的废物,没想到却是尼古拉斯特斯拉式的实干家!
“朕听说你被关在南直隶大牢时还在构思新式火铳研制,用石子儿在大牢墙壁上写写画画,绘制草图,此事是真是假。”
毕抚坚连忙摇头,坚决否定道:“以讹传讹,我不是在画火铳,是红衣大炮,”
王承恩破口大骂道:“大胆,皇上问话,答话要称臣!”
朱由检笑着挥挥手,示意王公公不要再说下去。
“毕千户非世俗之人,不必多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毕爱卿,要保重身体啊!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啊!”
毕抚坚连忙叩谢。
朱由检升起阵阵暖意,像毕抚坚这样的工作狂在明末已经很少了。
“火器局成立五日,朕事务繁忙,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昨日塘马禀告,说李闯在西安起兵,不日将要攻打京城,朕甚为忧虑。所以就想到了你,“
崇祯抬头望毕抚坚一眼,继续道:
“明军与流贼建奴作战,少不了火器,而且是要用最犀利的火器。有明一代,尤其重视火器,不过眼下京营糜烂,神机营也不行了,朕营建火器局,点名让你负责,就是要你研制出最犀利的火器,把李自成打成肉泥!”
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毕抚坚受宠若惊,挖了挖鼻屎。
“带朕去看看,看看你们的成果!”
“是!”
走过一片茂密松树林,两间低矮丑陋斑驳陆离的瓦房出现在三人面前,小屋四周散发着刺鼻的尿骚味。
毕抚坚挖了口鼻屎,抬头对朱由检道:“皇上,这就是臣打铁的地方,进去看看吧,”
瓦房内火星四溅叮叮当当,房顶上竖着两排烟囱,正肆无忌惮朝天空排放浓烟污染大明新鲜空气。
“这特么不是瘸了腿的哈尔的移动城堡?”
崇祯皇帝刚要迈开步子,被毕抚坚拉住:“皇上,小心脚下,有屎。”
王承恩在一旁气的咬牙切齿,朱由检脸上却洋溢着淡淡的笑容,毕竟眼前这位毕千户已经在南直隶大牢住了七八年,身上具有某些反社会倾向简单来说就是随地大小便也情有可原。
朱由检去过镇抚司大牢,他想说,能从大牢里走出来的都是大神。
废话不多说,开门见山。
“你手下有几个工匠?每月例钱多少?”
“回皇上,三十名铁匠,每人每月二两银子,包吃住。”
“住在哪里?”
“这里,”
毕抚坚指了指他的狗窝,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钱太少了,每人每月二两半,另外,人也太少了,要赶紧扩招,钱不够用就找他要,”朱由检说着指了指站在旁边王承恩,没有看他的脸。后者正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刮去新靴子上的一坨屎。
“招人时要仔细甄别,别让鞑子或是流贼混进来!这件事交给锦衣卫去做,”
创办火器局的时时候,崇祯皇帝只给毕抚坚八十两金子,折算成白银约有七八百两。
这点钱根本不够用。不过以朱由检的尿性,让他拿出这点钱已经算是奇迹。
建房子,买矿石,买铁料,买煤炭,雇人,毕抚坚恨不得把一块银子掰开两半花。别人做千户富得流油,毕抚坚呢,一文银子没捞到,还要倒贴。
幸好毕家家底丰厚,老毕给他留下了不少银子,足够毕抚坚挥霍。
朱由检喟然长叹:“同样是做千户,看看镇抚司的乔可用,人家日子过得多好,再看看咱们毕千户,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给毕大人发钱,”
“皇上,他在这里拉屎。”王承恩一脸委屈。
“快发钱!”
王承恩极不情愿从袖中掏出袋黄金,足有二十两,丢到毕抚坚面前。毕千户却是满脸欣喜将钱塞在腰间,嘻嘻哈哈,毫不在意。
“走,进去看看,”
推开虚掩的门扉,迎面是一团缭绕的白雾,耳边传来滋滋啦啦的淬火声。
白雾散去,二十多个工匠在屋内辛苦劳作,各人面目全非乌漆嘛黑,光着膀子青筋暴涨,像夜叉似得挥舞钉锤疯狂敲打烧的通红的铁料。
“好,”朱由检微微叹息。
大概是因为太过专注,没人注意到皇帝驾到,当然,也没人认识朱由检。
铁料被撞击,淬火,冷却,周而复始,以求提高铁料含钢量。
凭借毕抚坚现在掌握的炼钢技术,含钢量只能达到百分之三十,这个数值远低于同时代欧洲标准。用这种铁料只能铸造三眼铳虎蹲炮之类粗劣火器,而且往往还会炸膛。想要更精良火器,要么提高工艺水准,要么矿建场地,使用更大的钢炉,雇佣更多的工匠。
扩大规模当然是不现实的,且不说崇祯皇帝有没有那么多钱,如果真的那样做,隐藏在皇庄之中火器局也会很快被人发现。
锦衣卫得到确切消息,近来鞑子的夜不收和顺军老营哨探经常出没西城,高文彩怀疑他们是不是想刺杀皇上。
除非将这些细作连根拔起,否则大规模的铁器生产时不用想的。
“五十把火铳多久做完?”
朱由检拿起根已经成型的火铳,举起铳口对着窗外凌乱的晨曦,仔细端详。
火铳长约五尺,拿在手里很是笨重,足有五六斤重。只是个毛坯品,枪管内壁很粗糙,扳机铆钉没有上牢。
尽管如此,也能看得出它与众不同,没错,这就是朱由检让毕抚坚打造的新式火铳。
“回皇上,照目前进度,最多半月,五十把铳就可以造出来了。”
“日夜加工呢?”
朱由检将黑洞洞的铳口对向自己,像是要自杀。
毕抚坚淡淡道:”从正月初四,工匠夜以继日,轮流打造,铁炉炭火从没熄过,”
“你们五天没睡了?”
毕千户工匠精神让人感动。
“前几日瓦房还没起来,你们睡哪里?”
”搭地窝子。”
地窝子在华北西北比较常见,露宿荒野,在空旷地面上挖开大洞,用干草棉絮之类的保暖之物将洞塞满,晚上睡在地窝子里,旁边升几堆篝火,既能保暖,又能驱赶野兽。
“堂堂一个千户,大明正六品,也去睡地窝子?”
毕抚坚苦笑道:“臣在南直隶大牢早就习惯了,再说,别人睡得,臣为何睡不得?”
朱由检强力压抑住内心激动,上前握住毕抚坚那长满老茧的手吗,颤巍巍道。
“朕应该早些把你从诏狱里放出来,来这里好好干活!”
毕抚坚听了这话,感动不已。
“倘不是皇上将卑职从南直隶大牢救出,卑职这会儿恐怕已经鼠疫病亡,被丢进乱坟岗了。”
“南京也有鼠疫?”
“有,只在大牢中传染,染病的犯人都被焚烧了。”
史料中没有记载这段。朱由检小声嘀咕。他这次出宫带了把九五手枪,原本准备让匠人们看看。即便不能仿制,也可以让这些工匠长长见识。
不过看到鲁密铳还没完工,他心底就像被泼了瓢凉水,再没心思搞那些黑科技了。
“毕千户,你去忙吧,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你的,”朱由检面露微笑,“等打败流贼,朕会给你建一座真正的兵工厂,”
废了好久向毕抚坚解释清楚什么是兵工厂,毕抚坚跪倒在地,语声颤巍道:“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抬头向窗外望去,却见旭日东升,春光明媚,野蛮生长。早朝怕是要晚了。
“王承恩,走,回皇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