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正月十一,辰时二刻。
皇极殿。
朱由检坐在龙椅上,开始了他穿越之后第十一次早朝。
连续十天早朝让京官们已经习惯早起,习惯每天面对刻薄寡恩作死不休的朱由检。
每天清晨,百官冒着严寒,乘轿穿越半个北京城来到紫禁城,聆听崇祯皇帝发号施令。
他们眼中的大明天子,近来越发荒诞,一会儿训练新军,一会儿改革漕运,甚至还要召集藩王入京。
不过从大明诸帝生命轨迹来看,这位不断作死的朱由检怕也是快要死了。
明武宗朱厚照在位期间,大明皇权便已被成熟的内阁制度架空,皇命难出京畿。尽管朱厚照奋斗一生,抗争一生,荒诞一生,最后却被无耻文官抹黑一生。
朱由检趾高气昂,意气风发,自以为自己走到中兴大明的康庄大道上,殊不知,这些只是他的幻觉。
对于内阁大佬来说,坐在皇极殿上的那位说出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侵犯文官们的利益,皇命很难传递下去,更不要说是执行。
合作才是王道啊。
既然朱由检想一意孤行上演荒诞戏,那大家就陪他演下去吧。
实际上,如果不是顾及所谓的君臣之礼,陈演等人或许根本不会搭理性格偏执刻薄寡恩的崇祯皇帝,况且这个皇帝最近还患上了失心疯。
崇祯有把枪。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朱厚照当年手握兵权,自封为镇国公朱寿,在漠北击败不可一世的蒙古小王子,战功赫赫。这样一位帝王,在强大的文官势力面前还是一败涂地。
自封朱寿却落得个朱寿不寿,莫名其妙落水而死,死后还受到百般污蔑,沦为后世笑柄。
“朕前几日发出的诏令,六部都执行没有!”
大殿之上,寂静无声。
“朕让吏部发给孙传庭的金子,发了没有!”
吏部尚书卢若腾连忙上前,跪倒在地:“回皇上,金子发了,按皇上旨意,孙家也被送往京城,现在西城客栈居住。”
“召进宫来,朕要见他们!下去!“
卢若腾答应一声,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朱由检抬头望向兵部尚书张国维,“可有闯贼李自成消息?”
张国维正有军情禀告,听见皇上问话,连忙奏道:
“回皇上,昨夜山西总兵周遇吉,巡抚蔡懋德联名奏报,言闯逆已于正月初八离开西安,沿官道向东,逼近黄河。山西兵力单薄,粮草不济,恳求朝廷支援。”
“粮草援兵,朕自会派人送去,就在这几日,让周遇吉他们再等等。”
张国维微微一愣,他以为皇上是在敷衍,低声道:“军国大事,还请皇上慎行,慎行。”
朱由检颇不耐烦的摆摆手:“朕知道,等藩王入京,朕便派他们过去,和流贼决一死战!“
张国维哑然失笑:“怕是那时,宣大镇早就沦陷了。”
站在旁边一直旁观不语的内阁首辅陈演听见这话,立即朝李国帧使了个眼色,李国祯心领神会对张国维道:
“张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末将看来,山西易守难攻,再说,宣大三镇乃我大明之精锐,连建奴都要忌惮三分,区区几个流贼,呵呵·····”
张国维立即反驳道:“李都督满口胡言,宣大三镇兵士欠饷已有半年,朝廷迟迟拿不出军饷,山西将官怯懦,兵士冻馁,士气低落,如何与李闯对阵?李大都督既然如此藐视李闯,可率京营往山西击溃流贼,建功立业!何必在这里说风凉话!”
”京营的事情轮得到你兵部管?”
李国帧怒气冲冲,抡起拳头就朝张国维胸口锤去,兵部尚书年岁已高,却是身形矫健,急忙躲闪开,挥舞手中笏板,顺势扇到李国祯脸上,李大都督脸上顿时红肿起来。
忽听咔哒声响,周围顿时鸦雀无声,群臣皆屏息凝视,望向龙椅之上的崇祯皇帝。
朱由检环顾众人,小心翼翼拂拭那把九五手枪,盯着眼前两位上演全武行的大臣,微微笑道。
“大臣当朝斗殴是我大明的优良传统吗?有朕在,要打架,轮得上你们吗?”
李国帧捂着红肿脸庞,抬头望向龙椅上黑洞洞的枪口,不知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崇祯有把枪,而且还用这把枪杀过人。
“末将失礼!还望皇上恕罪。”
朱由检冷冷一笑,环顾众人道:
“闯贼不日渡过黄河,大明危矣,你们却还在朝堂之上斗殴!令朕心寒啊!“
见群臣默然不应,朱由检接着道:
“山西有难,向朕求援,要钱,要粮,要兵,然而朕现在什么都没有!成祖爷赏赐的黄金用完了,大明就靠诸位了!”
朱由检话音落地,皇极殿上死一般沉寂,众人纷纷低头。
礼部尚书倪元璐上前两步,向崇祯皇帝跪拜道:“臣家中还有白银八百两·······”
朱由检朝他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知道这个倪元璐虽然才能不足,然为官颇为清廉,以至于经常靠出售字画补贴家用。崇祯十六年,也就是去年,百官捐献,倪元璐捐出一千五百两银子,家底被掏空,据说把他老婆气的跑回娘家住了两个多月。
“倪大人就快告老还乡了,还是留些银子回南直隶买房置地吧,听说南京房价又涨了。”
张国维欲言又止,惭愧低下头,朱由检没有看他,看据他所知,张大人手中更为拮据,据史料记载,甲申之难,张国维殉国后,他的两个儿子一路乞讨逃到南直隶,差点饿死,可见家中确实是没有什么积蓄的。
朱由检抬头望向其余大臣,远远望见他老丈人周奎将脑袋埋得像鸵鸟一般。
朱由检不由感叹,任何时代,清官都是珍稀物种啊。
“既然诸位不肯协助,那朕就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建奴奸细与京师晋商勾结,抄了这些奸商,或许就能缓解山西燃眉之急。”
陈演等人心知肚明,搜查奸细是假,乘火打劫才是真。
大学士魏藻德上前一步,朝朱由检跪拜道:“皇上,京师去年遭受鼠疫,商户损失惨重,好不容易休养生息,若再生波澜,恐怕·······”
国丈周奎涉足京师商业,与晋商有千丝万缕联系,此时更加着急,也跟着附和道。
“皇上应以大局为重,什么鞑子细作,以臣看来,多半是以讹传讹,子虚乌有的事!”
户部尚书泸若騰也跟着附和道:“两位大臣所言甚是,京师难得安宁,皇上慎重啊。”
“鞑子都跑来京师劫掠女子,还说什么子虚乌有!眼睛都瞎了吗!”
崇祯皇帝拍案而起,吓得旁边王承恩差点摔倒。
”锦衣卫番子在西城夜巡,抓了个鞑子,审问得知是建奴镶黄旗夜不收!抓住他时,他已屠了两户人家!朕在镇抚司诏狱亲手将他杀死!人头就在这里!”
朱由检说罢,从龙椅之下拿出个包裹,奋力扔到周奎脚下,包裹内滚出个拖着细长辫发的人头,那正是克塔谭首级。
“还有谁敢说京城没有鞑子!”
群臣被朱由检身上杀气镇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朕今日来,是通知你们的,不是和你们商议的!以后谁若再敢与晋商交往,朕决不轻饶!”
朱由检说罢,率领侍卫,径直走出皇极殿。
“召集中卫军,出宫!”
走出皇极殿好几步远,朱由检转身故意对王承恩大声道:
“去找个工匠,把皇极殿屋顶补补,朕可不想下次早朝时,哪只鸟再跑到朕头上拉屎!”
京师西城,山西行馆。
这天早晨,乔志雍比往日起的更早些,洗漱完毕,他心情愉悦,准备赶去东市,去看看他新近从扬州运回的一船布帛。
身为晋商第二号人物,乔志雍在京城的生意做得很大,涉足领域颇多,他与六部官员也多有来往,与当朝国丈周奎,京营都督李国祯关系尤为密切。
在晋商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生意是不能做的。乔志雍作为晋商杰出代表,为了商业利润,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茶叶,粮食,布帛,煤炭,甚至朝廷禁止的盐铁军马,他也要插一手。
适逢乱世,连年灾害,朝政腐败,法纪荒驰,正是像乔志雍这样的巨贾大展宏图的时候。
或者说是他们发国难财,喝人血的时候。
用完一顿颇为精致的早膳,乔掌柜阔步走出行馆,乘滑竿小轿径直来到东市商行。
抬轿的轿夫是乔志雍从山陕雇佣来的马帮,四人弓马娴熟,是乔志雍亲自挑选的保镖。四人抬着小轿穿过北西城街巷,不时有人过来寒暄,这些人或骑马,或乘轿,大都是些京城官吏,平日里与乔志雍多有往来。
说话之间,便来到东市,布帛已经从船上卸下,开始装运到马车上。马车周围,几十个身材矮壮,面色不善壮汉。气温虽然寒冷,这些汉子却都剃光了头,正忙着将布帛搬上马车。
“都好好干着,回去每人发半两银子,喝酒暖暖身子。”
乔家的大管家大声对壮汉喊道。众人听了却是一言不发,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乔志雍神色平静,快步走到一辆马车前,伸手扯开一束布帛,手指伸进薄薄麻布下面摸了摸,脸上露出满意笑容。等他伸出手时,指间却是粘了层细密的雪盐。
乔志雍转身招呼管家过后,低声告诉他,京营那边已经打点妥当,待会儿就可以出城了。
当朱由检率领两百多名中卫军出现乔家大院时,乔志雍正在东市将五百石雪盐走私给建奴。
清国大学士范文程给乔志雍开出的价格比北京盐价高出两倍。
长期以来,乔志雍的心情是矛盾的。
他生于晋阳,自幼深受儒学熏染,天资聪颖,若走仕途,现在或许也是个知府巡抚之类的大员,忠君报国,青史留名。
然他出身于晋商之家,个商人,只有效法先人,唯利是图,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不是穿越者到来,在原本位面中,乔致庸坚持走私,协助我大清问鼎中原,被封为皇商,乔家大院风光无限。
没想到末日来临是如此突然。
“掌柜的,大事不好了!不好了!锦衣卫和宫里侍卫要砸咱们大门了!
“什么!”
乔志雍怒气冲冲,近来发生在皇极殿上的事情,他也听见大臣议论过。
“不要命的东西,,给爷放出话去,杀一个锦衣卫,赏银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