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蘑菇碉楼四面悬空,路径断绝。外壁遍地皆是尸骸,不埋亦不葬,任由天地造化尸解腐朽,难怪上空寒雾笼罩,阴气凝聚不散,原来是形成了极为罕见的养尸之地,祭墟之名便由此而来。
祭墟号称寄存天地所弃亡灵,在古战场等杀生极重之地才有见到,大多建成塔碑状,用来封埋孤魂戾气,以免逸散出去祸乱人间。传说有专门吸食枉死怨气的妖魔巡逻守护。
离现在最近一次祭墟的出土,应该是西楚霸王项羽,巨鹿之战之后留下的的坑杀废墟。我记得《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第四》中有这样的记载:“羽诈坑杀秦降卒二十万人于新安。”
楚坑是几年前被当地做活的农民不经意给发现的,此事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招来多方可疑人物的光顾,直到后来考古队的介入,才渐渐遏止住了势头。
考古队在坑杀废墟东面的高坡上,两丈深处发掘出一座祭碑,上面刻书籀文①:“天下祭墟,千古不留人,奉棺为殇,莫近前。”这是史书记载的祭墟首次重见天日,被世人所知。
但据坊间所说,楚坑祭碑出土之后,一碰之下便化为齑粉,考古队还没有来得及进行深入研究。
古代祭墟当今世上已经很难见到,至于它为何人所建,至今考古界说法不一,无法考证。普遍认可的说法是,人死入土为安,古代有一类神秘的神职人员为京观②之类的乱葬之地,重塑冥宫以敬慰天地生灵。
我正思虑万千,这些尸骸生前究竟是什么人,怎么都死到乱藤里边去了。突然眼前闪出一道拽著白光的影子,我目光追看过去,便见一个模糊之物于半空中飞荡起来。
距离稍微远了些,我也不敢随意朝那边照光,难以判断所见之物究竟是人还是野兽或者是妖魔鬼怪,它的身手动作过于敏捷,攀登腾挪如猿猴一般,拽著一根藤茎,便能在绝壁凌空处如入无人之境,寻常人是绝对难以办到的。
光线虽然暗淡,但我看得一清二楚,那厮脑门上长著两只幽绿的眼珠子,它似乎对尸骸有莫大的兴趣,落身在乱藤上之后,揪住一具干尸疯狂啃噬,发出似哭似笑的可怕怪声。
我见这东西这般邪恶,心中猛地颤了一下,八成便是守护祭墟的魔物。这时候务必要小心手中电筒之光,倘若惊扰到它,拽藤荡过来害我性命,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我立刻拧掉手电筒的开关,藏身在底下的一处乱藤中,兀自心惊肉跳了好一阵。
葫芦和不语两人指不定身处险境还不知,得尽快跟他俩汇合,讲明情况,速速撤离此地。刚想到这里,却发现那魔物朝我这边张望了一眼,扭著脑袋打探,倒挂天顶慢悠悠的爬了过来。
如何行事应对我一时计较不起来,心里只说万不能跟它冲撞。为今之计,先寻个安全之所暂时躲避一阵,然后静观其变,等它过去了,再另做打算。
期间有多惊悚吓人不表也罢,我立即反个身子,摸黑调头顺著来路暗洞赶回上层的碉楼。
径直向上从暗洞里脱身出来之后,发现碉楼里面黑压压伸手不见五指,之前葫芦是点著风灯,就站在这个位置上守候的,如何不见人了。
我不得不再次用手电筒照光视物,为了尽量缩小光源照射出过大的范围,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一掌挡在手电筒的反光镜前边,才搓动开关。
昏黄的光线呈线面照射在我的面前,周围空无一物,让我心中陡升孤独恐慌之感。
我压低嗓门出声:“喂,你们在哪儿呢,都一把年纪了还玩躲猫猫这种小孩儿游戏,吓唬谁呢,快出来!”紧张得我不由自主地将双唇聚拢卷成圆圈状,舌尖顶在后齿上,吐气发出蟋蟀的轻巧叫声。这是我从葫芦那学来的口技。
接著便听到几声轻快而短促的老鼠吱吱声,对我所发出的信号作出了及时的回应,听这声音难掩其慌张气息,格外让人浑身不自在,是提醒我碉楼里面危机四伏。
我急忙抬头循声环顾,从头顶高处打出闪光信号,两道短促的手电筒之光,射进我的眼睛里面,见到葫芦和不语两人正趴在上面的一根悬梁之上,拨开一帘苔絮,冲我挤眉弄眼,手舞足蹈,就是说不出话来。
估计他俩早就察觉到境况有变,躲到高处以策安全,我压低声音骂了一句:“当我许默万年雕像不怕风吹雨打,撒手不管不顾了?”
葫芦冲我小声说话:“默默快别说了,我们刚才一个劲的喊你了,你在底下一动不动,谁知道你著了什么魔,刚想下去拽你,我跟蚊子暗地里被个影子给绊倒在地,吓得爬起来不敢再做声了,你快点上来,那里有恶鬼巡逻出没!”葫芦大概是为了缩短时间,紧张得语速比平常快了数倍,我耳朵的听声反应迟缓了不止半拍。
我在暗洞底下的乱石藏身的时候,风浪声波动干扰,注意力又全集中在那只倒腾尸骸的魔物上,当时又惊又怕,可能错过了葫芦和不语的呼声,这倒是怨不得他俩了。
碉楼穹顶大致呈圆弧拱形,内部大大小小的石柱悬梁多得数都数不清,再以苔絮遮盖,在上面藏身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我怎么看都觉得上面一层层的叠石像是悬棺的棺床。
这时候我也顾不得仔细观察了,立刻打闪手电筒借光,寻可落脚上去的岩石,打算也栖到悬梁之上,躲避此地出没的魔物,但是火急火燎的行动起来,手脚力气屡次都用不到正处,蹬踩攀附山石力道不均衡,爬上去一截儿翻个身子又掉了下来。
葫芦看得急眼了:“默默,来不及了,快藏起来,妖怪驾到……来了!”
我慌了神于心暗骂:“来的可真不是时候,现在可让我上哪边躲去!”
这时耳中听到窸窣的怪声,从石蘑菇碉楼外边压拢进来,我吓得汗毛立刻倒竖不绝,悬梁是来不及上去了,急得一个旋身闪避,囫囵躲到一块暗石背后。
就在我藏好身,拧熄手电筒,吹灭肩头风灯的刹那,两朵幽绿的阴光照射了进来,将周围都透上难以形容的寒光。说是光,其实是相对于枯石绝对黑暗之色而言,此阴亮之光根本照不明事物,跟眼珠子所发出的光芒一样惨淡不堪。
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个不停,几次想掩饰都御制不住,万一心跳声将那魔物吸引过来,我这惊慌失措的费了那么大劲不都白藏了吗,倒不如正面迎敌来得痛快些。
想是这么想,我可没那勇气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妖魔对阵,还是藏好别让它发现才好。
很不幸,这天杀的魔物敢情是人的死敌,两束阴光朝我所藏身的暗石逼近,喘息声越来越清晰,断断续续如婴儿啼哭般的怪声再次响起。
我神经绷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小心地将肩背上的双管猎枪取出,枪口对外罩住我面前的缺口。
所来之物不用多想都知道,便是那只守护祭墟的魔物无疑,我在底下乱石藏身的时候可能早就被它发现。打扰到它的巡逻活动,现在是寻著我的手电筒之光,追到这里边来要灭我的口。但照葫芦刚才所说,魔物还不止这一只。
我急得暗自破口大骂,他娘的,我许默招谁惹谁了,魑城宫崫就没个让人喘气儿的地方,从鬼谷墟死里逃生出来还没个二十四小时呢,又遇到这么一个视死尸如命的邪物,教谁还能气定神闲呢。
我托紧双管猎枪,严阵以待,食指轻扣在扳机上,手心里捏了一把的冷汗。
一阵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一只贴地爬动,黑不溜秋的不明生物猛地撞进我的视线里面,近在咫尺。
但是光线太昏暗了,它的模样是没法分辨清楚的,只见得一个模糊的轮廓,它那两只能射出阴光的眼珠子,瘆得我心中发慌发毛,四目相冲时,我的魂都好像被它瞬间给照没了。
糟了个糕,莫不是著了这厮的妖术,如何顷刻间觉得神经走位,全身呆若木鸡,动都动不了分毫。心里拼命的想著快轰它娘的一枪,可是不管怎么着,就是扣不动扳机,除了脑子还在运作之外,似乎四肢都完全给僵住,不听使唤了。
不幸中的万幸,魔物似乎眼神也不太好使,也没太认清它面前究竟是山石还是个大活人,撅著脑袋,还在不停地试探。“咕嘣,咕嘣”地磨著牙发啼,扑出阵阵浑温的恶臭,喷出的涎水星子都溅到了我的脸上。
就是魔物这半分钟的晃神试探,给我留出了回魂救命的时间,冷汗顺著脊梁骨滴落的刹那,我打了个激灵,始终是恢复曲指之力,便要扣动扳机,杀它个片甲不留。
怎料棋差一招,又一只魔物忽然直接蹿到我头顶的暗石上,扭著长长的脖子,伸出头来,嘴上的毛须几乎都打在了我的脸上。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说时迟那时快,先就开了一枪,枪火爆闪,将面前魔物击出丈外,与此同时,迅速歪个脑袋,顺势就地滚了一圈,凭直觉抡起枪托将暗石上咬来的魔物一并撂倒。
打架是我许默心头好,最是喜欢不过了,这厮原来也怕疼,血肉之躯只管当它是个活人来打。我看头次交手就占尽上风,心中一时斗志激昂,非痛痛快快揍它个满地找牙不可。
但不好得意忘形,敌在暗我在明,正所谓明刀易躲暗箭难防,接下来,势必要跟这厮做个公平较量,照面打它一场,看谁的造化大,掌灯伺候了再说。
就在我准备拧亮手电筒趁胜追击的刹那,忽然刮来一阵怪力,我也没看见什么东西,脸上腮帮处一热,挨了一个强劲的耳光,翻身摔了出去,手电筒最终没能拧亮,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这一阵搏斗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上头藏身的葫芦和不语听到响动,知道我许默有难,跳下来帮忙。
但是他两人都哎呀地叫唤了一声,我疑道:“快开灯啊,不帮忙也别添乱啊。”
葫芦大声嚷嚷:“谁推我下来的。”
不语急道:“有东西……电筒,电筒,快!”
啪!啪!啪!响亮的三声,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挨一顿打,朦胧的光晕中,三个人摔在地上滚做一团,见到对面站著一个漆黑的人影。
三人怒不可遏,管它是人是鬼,一同扑过去,要将他摁倒暴揍一顿……
①籀文:古汉字中的书体名称,始于西周末期,春秋战国时盛行于秦国,秦始皇统一六国所规定使用的文字,即现在所说的“大篆”。
②京观:古代战场,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夯实形成的尸身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