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商会,城南分号。
自从上清宫的修士住进来之后,城南分号便停下了生意。
不过城南分号上下却是没有丝毫怨言,对于这些上清宫的高手他们都尊敬得很。
毕竟上清宫乃天云三大圣地之一。
论起底蕴,上清宫、昊山剑宗还有苍离宗这三大宗门都有着三千年以上的传承,比之望海城更为久远,上清宫能够得到望海商会的这一份敬重并不意外。
一身青衣的沈清走过长廊的时候,便感受到了不少尊敬的目光,
所以他很喜欢下山。
唯有这个时候,他才发自内心的为自己是上清宫的弟子而感到自豪。
搁到平日,山上的妖孽太多,同门弟子才人辈出,修行又如逆水行舟,稍微懈怠,便要落于人后。
尤其是那一位,比自己的年纪还稍小,却比自己高了一个辈分,便是修为也难以望其项背。
当一个上清宫弟子,太累。
要当一个上清宫的翘楚弟子,更累。
当然,再不济,沈清也是不会与苏卓那个纨绔相比的。
他现在是灵桥中境,而苏卓还停留在合意境,比起来太过掉份儿。
苏卓确实挺自在,不用担心哪个人什么时候超过他,也不必操心功法的感悟是否出了偏差,只需将精力放在画画这种旁道之上便可。
不过沈清却一点也不羡慕。
一个可怜人罢了。
沈清推开门,望向屋内众人。
在场的年轻弟子,加上他,有五个,俱皆拥有灵桥境的修为。
沈清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端坐于主位上的两个修士身上,目露尊敬,施礼道:“见过两位师叔。”
这两人的气息引而不发,只消坐在那里便让人禁不住心生敬畏。男的名为赵廷,出自上清宫玉澜殿一脉,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是知神境,这些年来尽管未见其出手,不过却让人越发感觉到深不可测。
另外一位容貌姣好,仙气十足的女子,则是李雪棠,在上清宫中也颇有地位,论名望也丝毫不弱于赵廷。
他们是一对道侣。
话音落下,却不见回应,气氛似有几分凝重。
沈清心生一丝不安,不由抬眼眨巴,道:“我来迟了?”
其中一个相貌与沈清颇为相似的白衣女弟子扑哧一笑,道:“师兄,你来得刚刚好。”
这名女弟子也叫做沈倾,不过却不是清水的清,而是伞盖倾如故的倾。
她与沈清正是一同进入上清宫的孪生兄妹,两人同属一脉,平日里沈清颇为宠溺自己的这个妹妹,每次下山回宗都会捎上沈倾最喜欢的蜜饯果脯。
“既然人都到了。”
赵廷神色平静,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一位身形颀长,有着披肩长发的年轻修士身上。
若是仔细看,会发现这个气质超然的年轻弟子的眼中竟流转着两个瞳孔,尽管目光平静,却给人一种别样的诡异感。
这便是被世人称之为圣人之相的重瞳。
赵廷缓缓开口道:“望海宴就在眼前了,你们准备去么?”
年轻弟子们皆望向那位长发披肩的重瞳子。
他原是宗门前辈十四年前领回来的孤儿,赐名为李虚,如今二十一岁,已然灵桥境巅峰,距离无一境只剩一步之遥。
上清宫中最有名的几个妖孽,他便是其中一个。
此番来望海城的年轻弟子中,便以实力最为高深莫测的李虚为首。
李虚恭敬的施了一礼,轻声道:“回赵师叔的话,弟子志在登城望海潮,并不想因为杂事扰乱了心境。”
其他弟子闻言皆点点头。
赵廷深深看了李若虚一眼,他对这样的结果并没有意外,上清宫的弟子心高气傲也是正常的,他并不反对这样的傲气。
何况懂得取舍,本身便暗合大道。
不过对于这位名声不小的重瞳弟子,他不太喜欢。
上清宫之中也不是一清如水,互相之间也不缺少暗斗,而这个惊艳绝绝的弟子并非和他是一路人。
更重要的是,李虚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舒服。
似是察觉到什么,李虚垂首敛眉,愈发恭敬。
赵廷平淡的说道:“既然你们的心思都在蜇龙潮上,这段时间便都收收心,不要去操心那些是是非非。”
弟子们纷纷称是。
突然有个弟子似是想起什么,神色古怪的道:“我们是不是忘了谁?”
众人一怔,这才想起来上清宫此次来到望海城中的人,不是七个而是八个。
他们确实忽略了一个人。
这样啼笑皆非的事情原本不该发生,不过既然是那个人,被遗忘了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上清宫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发自内心的将他当做上清宫弟子。
只把他当做永徽王朝的人。
然而,永徽那边似乎也不那么认可他。
所以,无论哪一边,都不待见他。
沈清讥讽道:“他想去便去,不想去便罢了,也没有必要特地去问他的意思。”
赵廷微微摇头,说道:“对外人而言,他到底是我们上清宫的弟子。他若去了望海宴,代表的便是上清宫。他若是在望海宴上出了什么丑,到时候丢脸的,就不是他个一人了。”
沈清神情一肃,垂首道:“赵师叔教训的是。”
他犹豫了一下,道:“不若明日我去一趟望海宴吧,若他真的去了,我也好看着他,以免出了纰漏。”
沈倾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师兄,你去的话,岂不是……”
沈清道:“放心,我是悄悄去,更不会代表上清宫去参和望海宴的。”
赵廷思衬一番,轻声道:“便如此吧。”
李虚忽然问道:“对了,小师叔这次会来吗?”
小师叔三个字一出来,在场的众弟子都露出又是仰慕又是敬畏的神情。
若是加上这位,此番来到望海城的上清宫修士便是九人。
赵廷微微皱眉。
注意到众人齐刷刷投来的问询目光,他定了定神,道:“你们的小师叔还不知什么时候出关呢,但愿能赶上吧。”
李雪棠道:“想来这次出关,怕是已经……”
赵廷摇头道:“应该没有这么快……不过是她的话,我还真说不准。”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也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口气。
一切用来形容天才的词句放在弟子口中的这位小师叔身上,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江山代有才人出,然而如这样的修道绝才,却是千年难遇。
玉山书院的当代鼎甲便曾亲口夸赞过这位小师叔。
丹青难描倾国色,一剑破匣履山河。
……
……
距离望海宴只剩下两天,张行远也不禁期待起来。
这次的望海宴因为恰逢这龙潮的缘故,汇聚了不少翘楚,光是看到这些人在望海宴上一较高下,也算值当了。
最近几天苏卓安分了不少,没有再为城中美人作画,只是在屋子里看看闲书,偶尔逗逗窗外的花鸟。
不过,不论这位少侯爷做什么,就是没看到他什么时候修炼过。
刚打坐调息完的张行远看到站在窗前逗弄黄鹂的苏卓,禁不住问道:“少侯爷,望海宴你打算去吗?”
苏卓身上似乎天生有种很吸引灵类的气质,素来怕生的黄鹂就停歇在他的指肚上,慢条斯理的梳理着羽毛,“这么有趣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况且闲着也是闲着。”
张行远查探过苏卓的修为,约莫是合意上境到巅峰之间,纹丝未变。
他已经确定,这位少侯爷远道而来,真的只是来看个热闹。
看来苏卓已经是破罐破摔了,否则为什么要将大把的光阴浪费?
若苏卓是玉山书院的书生也就罢了,可他是上清宫的弟子,那他便应该一心向道。
按理说,他张行远只是个随从,况且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他不好对此说些什么。
不过想起这些天两人的相处,张行远还是叹了口气,道:“少侯爷,我还以为你此行不远万里来到望海城,是为了向朝廷亦或是上清宫证明自己,看来是我错了。”
苏卓摇头道:“我便是我,不需要证明什么。”
张行远看着他俊美非凡的侧脸道:“恕我直言,您作为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一辈子碌碌无为,不嫌丢人吗?”
世人说起长公主的时候,多是一种复杂的心情,不少人都认为长公主放弃了偌大江山很不理智,甚至还有人说她是“要男人不要江山”。
但没有人不钦佩长公主的才华,无论是治国还是修道。
苏卓微微一顿,道:“难道真要在修炼上一较长短才行?”
张行远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便是他,也认为诗画只是旁道,除非能够借此进入玉山书院。
已经是上清宫弟子的苏卓,显然无法再拜入书院。
苏卓陷入沉默,望向窗外。
他想起了长公主,那个生下他不久后便撒手西去的娘亲,尽管他连这个人的模样都记不清楚,可却不妨碍他对这个人的思念。
他确实不愿这个人因为自己的缘故再受什么非议。
而且他也答应过上清宫的某人,这一次会登上望海城的东城头,一眼观尽蜇龙潮。
他正是为此而来。
……
……
张行远见苏卓陷入了沉思,便先行离开。
傍晚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发现苏卓仍旧只是捣鼓着笔墨,在宣纸上笔走龙蛇,不由微微摇头。
他也并非多管闲事之人,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苏卓在书画上的才能很不一般,在望海城这样的地方都能吃开便可见一斑,但他认为苏卓若是将这些心思放到修炼上,再不济也该突破到如念境了。
不过人各有志,他管不了,也没法管。
翌日。
距离望海宴仅剩一天。
张行远天没亮便醒了,感悟了一番天地后,便出去买了一壶青梅酒。
他喝着小酒一路返回客栈。
走进房间,便看到苏卓站在书桌前,眸子微闭,案上铺着宣纸,似是昨夜落笔挥就之后,便没动过身,在桌前站了一夜。
张行远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大概这位少侯爷现在的心情也很复杂。
毕竟他先前已经荒废了太多时间,如今就算幡然醒悟,想要奋起直追,怕也只能跟在那些天骄翘楚屁股后头吃灰,眼下感到无所适从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他往前迈了一步,正举起酒壶准备滋润一口,却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整个人就怔在了那里。
啪的一声。
酒壶掉在地上,碎了一地,酒浆四溅而出。
他发现苏卓的气机似是更盛,下意识一查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在嘴里喃喃念着:“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一夜之间,便从合意境直入如念境。
其他人想要突破如念,不都得一口气闭关个十天半个月,他倒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苏卓听到了动静,转头便看到流淌遍地的酒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自语道:“真是浪费了。”
张行远喉咙有些干涩,问道:“少侯爷……你如念了?”
苏卓点头道:“你没有看错。”
张行远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睡醒,“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卓想了一下,道:“我觉得张兄说的有道理,寻思着确实该突破了,便突破了……更何况以合意境的修为去望海宴上也显得太寒碜了点。”
“就这么简单?”
张行远内心复杂无比,似有万马奔腾而过。
四处一片寂静,只剩下鸟儿清脆的鸣叫。
半晌,张行远这才注意到地上的狼藉,也觉得有些可惜。
苏卓安慰道:“明日便是望海宴,我们出去走动走动也是好的,正好我也有些想念天雀楼的花雕醉鱼。”
张行远有些恍惚的说道:“少侯爷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
苏卓点头道:“那我先走了,你快些。”
简单清理过后,张行远一转头忽然看到书桌上铺着的那张宣纸,心下好奇,便凑过去看了一眼。
纸上似有种惊人的气势,让张行远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其上正书着一行横驱别骛的大字。
蜇龙已惊眠,何日朝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