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武看着李飞白,至死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败于这小子手上。人都说,谁做坏事太多,老天便会出手收他。以前,他一直不相信这个说法,觉得那只是没本事的人,自欺欺人的幻想。现在,他要死了,突然有点相信这种说法。
若非是老天要借李飞白的手收他,今天他败在谁的手上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败在这小了手上。这小子只是个农户,怎能斗得过他这个横行乡里数十年,财大气粗,又极具势力的汪阎王。
他嘴里的血沫子直吐越多,眼皮越来越沉。他想瞪大了眼睛,好告诉世人他死不瞑目,终究没有斗过眼皮。
马坤大踏步走了进来,见汪武喉咙、心口、小腹各种一刀,知其已死,但还是习惯性的伸脚踢了踢,道:“死了好!死了少了许多麻烦。”
李飞白道:“他闯进我家,杀人放火,我自卫杀人,没有罪吧!”
秦猛道:“人是我杀的!要抓就抓我!”
马坤看看秦猛又看看李飞白,呵呵笑道:“世道变了,还有人争着抢着要坐牢。飞白老弟,我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就包在哥哥身上了!”他扭头打了个口哨,冲黑暗中挥了挥手。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衙役明白,将汪武的下属押往衙门大牢。
马坤又招了招手,叫来一队衙役,道:“把尸体先给我寄存到义庄,等案子审明再做处理!”
那队衙役便抬着尸体离去。
马坤拱手道:“飞白兄弟,今天咱们将祸害济源多年的匪徒一网打尽,实在是可喜可贺。不过哥哥可有的忙了,得赶快审明案情,给县令大人一个交待。咱们就此告辞,明晨恐怕也没时间送你,等你从开封回来,你我再大醉一场。”
李飞白与马坤寒喧着,秦猛却站在那里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回杨震那里?杨震的恩已经报完,还回那里干什么?再说杨震瞧不起他,不拿他当朋友,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没意思!去大兴号或者汪武家?衙门肯定要抄家的,去那里哪能得片刻安宁。本来,他还等着马坤抓他,去牢里有吃有喝还有地方睡觉,着实是个不错的归宿,但马坤根本没有抓他的意思,这个绝佳去处也去不成。
看来,只能继续流浪,风餐露宿,但他食量惊人,这种苦日子实在难熬。
李飞白送走马坤,回头道:“秦兄,可否搭把手,帮我把这些血污打扫干净,免得明晨惊吓到楼上的小姑娘!”
话音刚落,后门处便传出一声娇喝:“不就是杀个人流点血吗,本姑娘又不是没见过血,你才会被惊吓到。”
李飞白听侯艳敏说完便顺着楼梯上楼,只得把头摇了摇,暗道:“这小姑娘还真好强,什么都要跟人争上一争。”他见秦猛还在那里发愣,便又叫了一声:“秦兄!”
秦猛这才确认,李飞白刚刚是叫他秦兄。秦兄?还从没人这样称呼他。杨震只是把他当奴才,汪武更是把他当狗。他虽跟李飞白不熟,但也能从杨震的恭敬与马坤的称兄道弟看出,李飞白是个绝对不简单的人物。如今,这样的一个人物竟叫他秦兄,还从没有人如此看得起他,这让他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秦猛双眼不由湿润,道:“小人只是个下贱胚子,哪担得起公子爷如此称谓!”
李飞白道:“秦兄不用妄自菲薄,把自己说的如此不堪。秦兄为报杨震的一饭之恩,忍辱负重潜入汪武身边,一呆就是两年。此乃大丈夫真豪杰所为,小弟十分敬佩,想结交秦兄这等真男人。如今,秦兄连兄都不让我称呼,可见瞧不起我,不想交我这个朋友!”
秦猛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李飞白道:“既然不是这样,那以后咱就是兄弟了。我叫你秦兄,你叫我飞白老弟如何!秦兄可愿意?”
秦猛把头点了点,又把头摇了摇。
李飞白叹道:“看来秦兄还是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兄弟!”
秦猛的泪一下涌出,道:“我是反贼,交你这个朋友,只怕会连累到你!”
李飞白“哦”了一声,道:“似秦兄这等英雄人物,若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一定不会造反!秦兄可否给我讲讲,你为什么造反?”
秦猛再次惊愕。换一个人,若知他是个反贼,早就吓得股如筛糠,或者飞奔而逃,或者与他划清界线,或者报官,还从没人镇定自若,仍称他秦兄,还说他是英雄人物,造反是被逼的。什么叫知音,这就叫知音。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有李飞白这句话,让他去死也心甘情愿。
他道:“我家本是个农户,可朝廷因为边军用马不足,硬逼着我家养马。养伤了得赔,养瘦了得赔,养死了更得赔,反正就是一个字“赔”!我们哪会养马啊!没两年已把家底赔了个精光,穷得都揭不开锅,可官府还不放过,依然得养马。我爹,我娘,我弟弟妹妹都是正德六年饿死的,前后不超过一个月,我长得胖,多挺了两天。这时,刘六刘七扯旗造反正好从我家路过,我想饿死也是死,造反也是死。两种死一比较,造反最少还能吃顿饱饭,当个饱死鬼。把心一行,也就跟着反了!”
李飞白道:“后来呢?”
秦猛的眼内闪出亮光,道:“后来我就举着一面上书’重开混沌之天’六个金光闪闪大字的大旗,跟着队伍来回走。很快,造反的人已达小二十万人,刘六刘七见兵强马壮的,就起了打下京城做皇上的念头,我又举起’直捣燕幽之地’的大旗跟着队伍走。京城的城墙太坚固,守军太多,我们打不下来,各地勤王的军队又陆续往京师赶。我们见形势不对就往南边跑,但那时人心已散,加上寡不敌众,队伍被打散了。我找不到队伍,就四处要饭打听刘六刘七去了哪里,想要再入队伍扛旗吃饱饭,后来知道刘六刘七都被杀了,其它人也都死的死逃的逃,从此之后我就不再想造反而专心要饭。直到两年前来到济源,才算结束要饭生涯。唉,那次差点饿死,直接晕在大西库的门口。”
李飞白点了点头,示意秦猛继续说下去。
秦猛道:“正好杨震出门看到,让人掐仁中喂稀汤,才把我救醒!正好有个卖肉夹馍的推车路过,我闻着肉香说饿,他就请我吃了顿饭。那顿饭把杨震吃得差点吐血,足足吃了他二十八个肉馍,花了他一百四十文钱。其实我还能吃,只是看到杨震脸色越来越黑,知道他心疼钱,便没有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