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荦几人进了城,徜徉而行,但见大道昭然,横纵分明。比之古城多了满目的新兴和繁华,少了几许的沧桑和沉厚。
一叶飘飞,千里尽知秋,又近一年重阳时。《九日书》中载:“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九九重阳,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主敬老和缅怀之俗。华夏州文风鼎盛,自以礼存心。凡儒者,首孝悌也。因此,重阳节在华夏州历来极受重视,天水城自然也不例外。
街上人烟辏集,买卖行往,接连不断。店铺悬灯结彩。茶坊酒肆,客寓饭店,家家拥挤不开。郭芒举目四望,一脸乡巴佬进城的新奇模样。江山虽常往来天水,但也被节日的气氛熏染地有些兴奋,病恹恹的面色中透出红晕,不时咳嗽几声。
林少拍拍手,眉飞色舞道:“兄弟们,把晚上活动安排下,咋们嗨起来”,郭芒立马嘿嘿一笑:“我想逛青楼”,“好提议”林少一指郭芒,又一指江山:“书呆子你有没有意见?”,江山一举手:“没意见”,“咦”郭芒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江山:“你确定?”,江山眨眨眼:“怎么了?我攒钱去过几次”,惊呆了的郭芒对着岳荦道:“你,也不管管?”,江山好似在努力忍住笑,接口道:“我和她一起去过一次”。郭芒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还未说话,林少一拍他后脑勺:“想什么呢,你丫不是把青楼和妓院搞混了吧?”,郭芒傻傻道:“这...这两者不是一回事吗?”,“靠!”众人一起朝他竖了一中指,林少摇摇头:“没文化就是容易闹笑话啊”。江山哈哈大笑:“老郭刚才那个逛青楼的‘逛’字一出来我就知道他弄混了,踏青楼,逛妓院,这可完全是两码事”。
郭芒被嘲弄地脸上无光,讷讷问道:“到底什么区别?”,林少摸摸鼻子:“青楼嘛,是交流的地方,琴棋书画你哪样感兴趣都可以去交流交流,主要为了交朋友。当然,其中谈股论茎,结为管鲍之交者亦不在少数;妓院呢,主要是学习的场所,学习是要交学费的,你懂!所以,这行的从业人员我们称之为老师,像鼎鼎大名的仓老师、武老师、马老师...,都是善解人衣、有容乃大,堪称毁人不倦、德艺双腥”。
不仅郭芒懵了,本来以为略懂的江山,听完林少的解释,瞬间完全不懂了。
林少不理会发愣的众人,高高一挥手:“我决定了:先混进青雀舫,踏青楼一游;再去庙会吃吃喝喝,感受舌尖上的天水城;接着泛舟无定河,观山影逐波,赏明月渔火,坐看光阴迟幕...莫等闲啊,兄弟们...兄弟们,喂...”。林少兀自大声疾呼,一回头,发现几人早已行出五六丈开外,不满地一路小跑追了过去。
几人且游且行,走到一处,熊大把马车勒住,停在旁边,指着大街相接的一条小巷道:“我去给少爷买杯酸梅汤,买完先送回去,少爷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钱任性,想喝酸梅汤时必须当天喝到,也不是第一次了。明日一早我再赶过来,到时就在城门口等候,诸位看可行?”。
“有钱任性好啊,总比老郭没钱得瑟强”林少笑笑:“就是得辛苦老兄连日奔波了”。熊大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林少道:“盛少爷都爱喝的酸梅汤味道想必不错,我也请熊兄弟和大家饮上一杯,解解渴”,熊大又忙道:“林兄弟客气了”。觉得林少这人一旦混熟了,真地蛮好说话,但想起自第一次见他以来见识到的各种武功、手段、权谋、智慧和不经意露出的矜傲之气,甚至连雪衣唐门九长老这种顶尖的人物都视若寻常,拍肩膀训话的场景历历在目,不仅又暗自打了个冷颤。
马车停靠在路边,拴了马,几人入了小巷。小巷其实并不小,只是两边摊位占了不少地方,更显狭长。青石小巷中,茶汤清亮,小铺琳琅,连着门扉半掩的宅院。有推着一个木火桶,上面烤了大大小小二三十个白薯的;有蹲在墙角儿,歇着红木漆的担子,手扶了扁担,吆唤着重阳糕的;还有静静盘坐在犄角儿上,闭目拉着二胡的老人...每一处都是一道风景,让人顿生寻幽探赜的兴致。
熊大直往前走,在一家小店面处停住脚步。那店面儿装饰地颇为雅致,在古巷中显出高人一筹的格调。柜台前摆着三个大小不一的竹质杯子,通体透绿的原色,看上去没有一丝缝隙,精巧地做工中带出自然的韵味和文化的意蕴。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瘦瘦的女孩,穿着粗衣,长相普通,正在忙碌着。熊大走过去笑道:“酸娘子,老规矩,超大杯酸梅汤,带走”。其时,以汉唐习俗,称招待不论男女文雅点皆叫“博士”,如“茶博士”、“酒博士”,市井之间称女招待为“娘子”,如“温酒娘子”、“煎饼娘子”,卖酸梅汤的应该叫“酸梅娘子”,熊大故意省了一字,估计也是比较熟络,小小调戏之语。
瘦女孩笑问:“又是给你们家盛少爷带啊?”,“是啊,盛少爷几天不喝你们这儿酸梅汤,就浑身难受”熊大应道。瘦女孩乐了:“那可真是我们小店的荣幸,我替掌柜的谢谢盛少爷厚爱。稍候一会,马上就好”。
林少乘着两人聊天的机会四处瞅瞅,见那小店面牌匾上落着三个大字“星八客”,好拗口的名字,不禁奇怪,指着牌匾问江山道:“喂,书呆子,这个什么意思?是方言吗?”。
江山也想了半天,才答道:“大致是取意于‘海边八月客星来,一尺银河三万里’吧”。
“晕,还能这么取名?”林少以手抚额:“这地方人也有太有文化了吧,一个小店的掌柜都这么有格调,服了”。
江山笑道:“华夏州和江南州文风冠绝汉唐,藏龙卧虎之辈多哉,也不奇怪”。
林少不服气指着一个正在几案上做肉夹馍的大叔道:“来,文化人,要你给他这小摊取名,有什么高端大气的名字没?”。
江山稍一思索,便道:“玉几星垂拱,金门旭始开。就叫金拱门吧”。
林少又指着一家卖杂货的店铺,老人拎着瓜子花生正进进出出,门口挂着纸笔,摆着书籍,孩童蹲坐一旁翻书而看。问道:“这个呢?”。
江山笑道:“好生热闹,少有福,老有寿,又不乏诗书之气。一家乐寿兼文福,呼聿吟书买写诗。就叫家乐福吧”。
林少再一指对面的衣店:“这个呢?”。
江山走过摸摸看看,道:“虽然衣服造型不华丽,但是质量非常好。天生我质非能耐,克守平庸已可观。就叫耐克吧”。
林少咬咬牙,眼珠数转,换了套路,指着古巷内一个庭院,道:“这个小居呢?”。
江山见院内碧绿连荫,桂馥兰香,不假思索道:“内园兰桂浮温香,戚里池台荡朱碧。碧桂园如何?”。
林少差点跪了,一躬到底:“你们读书人比城里人会玩”。
两人闲扯淡的时候,瘦女孩将现熬好的晶莹剔透、琥珀棕色的酸梅汤灌入了一只竹杯中,盖上小盖,也是严丝合缝,不露一滴。递给了熊大。熊大摸出一枚十文的铜板,还找了一文回来。
林少在一旁道:“买酸梅汤送竹杯,才九文钱,厚道啊”。
熊大解释道:“那倒不是,我们少爷是星八客贵宾,有专用加盖的杯子,方便外带。一般人只能在这喝,杯子是要还的”。
林少从熊大手中拿过竹杯,轻轻点了两下,又还给熊大,笑道:“我就说嘛,光一个杯子就不止十文钱了”,又道:“我也请你们喝一杯吧”。
瘦女孩指着柜台前三个大小不一的杯子,问道:“客人要哪一种分量的?”。
郭芒上前冲着中间杯子一努嘴:“给我来一个中杯的酸梅汤”。
瘦女孩点点那个杯子,问:“您要的是这个吗?”。
“嗯,这个中杯”郭芒点点头。
瘦女孩道:“对不起,客人,这是个大杯”,又点点左边最小的那个:“这个才是中杯”。
郭芒不耐烦地手中在杯子上方依次点过:“你这不大、中、小三个杯子吗?我要中间那个,中杯”。
瘦女孩重复道:“对不起,客人,这是个大杯”,指着最小的那个道:“这才是中杯...中杯,大杯,超大杯”。
郭芒被绕怒了,提高了声音:“我不管你们怎么叫,我就要这三个杯子里的中杯”。
瘦女孩声音平淡地又复述了一遍:“对不起客人,这个是大杯,那个才是中杯”。
郭芒顿了顿,盯着面含笑容的瘦女孩看了半晌,怀疑人生地猛抽了自己几个嘴巴。
林少赶忙过去一把抱住他:“老郭,别这样,别这样...老郭”,又回头对瘦女孩恭声道:“你赢了你赢了,就...就要那个大杯,五杯,多少钱?”。
“七文一杯,一共三十五文”瘦女孩脸上依旧挂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微笑。
林少付了钱,把郭芒拖到一边,训道:“老郭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郭芒满脸郁闷:“妈的,一件简单的事非要弄这么复杂,这不玩文字游戏嘛。要是老爷们我早过去就抽他了,是个姑娘,我能怎么办,我他娘的只能抽自己”。
熊大不敢笑,江山和岳荦拼命忍住笑。郭芒就是这样一个耿人,发起火起连自己都抽。
少倾,瘦女孩端着五杯“大杯”的酸梅汤放到柜台上,道:“几位客人慢用,不过等会杯子要归还哟,谢谢”。
熊大拿起一杯,几口饮了个干净,冲着几人拱拱手:“各位,我先告辞,明日一早我就在城门口等候,你们玩好了随时出发”,提着竹杯,出了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