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鄂山的东边,是凉州城,从凉州城往西翻过大鄂山,就是西域大荒林了。
清晨,凉州城里。
脏乱的垃圾堆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小脸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却很清澈,正探着脑袋,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则扒拉着那些被人们遗弃的东西。
忙活了一阵子,忽然目光一亮,找出一个手链,拿衣摆角蹭掉上面的脏污,兴高采烈戴在自己手上。
他继续忙活着,很快,又翻出一件小皮袄,虽然被其他垃圾搅和得有点脏了,可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不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不是一般货色可比的,显然又是哪个大户人家因为某种原因而丢弃。
就在这时,乞儿耳朵一动,脏兮兮的脸蛋突然警惕起来,扭头向着街道一边看去。
一个同样满身褴褛,但比他邋遢许多的糟老头子,压着步子往这边凑了过来,蹑手蹑脚像个贼似的。
见小乞儿望过来,那糟老头子打了个激灵,几乎是瞬间冲刺了起来,喘着粗气,扑向这边,同时操着不太利索的方言叫嚷道:“姜摇崽子,那衣裳是我放在那的,你别乱动!”
“呸!”
姜摇翻了个白眼,拔腿就往远处跑,同时使劲将那小皮袄在空中抖了两下,甩掉上面的耷拉的脏物。
“姜摇,把那衣裳给我,晚些带你去吃酒!”糟老头子气吁吁道。
“要脸吗莫老头,这么小的衣裳你也要?”姜摇丝毫不为所动,这老东西能有什么好酒。
别看乞丐平日都是一副破烂模样,但在圈子里,还是有很多讲究的,衣裳配饰之类同样彰显行头,通常来说,身上价位越贵的,材料越好的,在圈子里就代表声望越高,管辖的地盘越大。
这莫老头只是个普通乞丐,年纪虽大,但地位着实不咋地,平日里爱干些阴险勾当,人缘实在有点差。
“你给我站住!”莫老头大喊。
但并没有半点威慑力,姜摇半路上还停下来,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奶奶的,这崽子天天到底吃了什么好东西?”莫老头实在跑不动了,望着姜摇消失的方向,狠狠跺了跺脚,低骂了一阵,却并没有离去,而是也来到那垃圾堆旁,翻找起来。
……
凉州城里的水源基本被几个大有来头的世族垄断,姜摇不敢冒险,出了西城门,在大鄂山脚下,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姜摇来到河边,先是将那手链清洗了一番,戴好后,再将小皮袄拿起,但没有打湿,只是拿手沾着水,将一些污渍仔细擦了擦。
这么一弄就是小半个钟头,姜摇却活力满满,脱下自己脏兮兮的外套后,穿上小皮袄,再捧着水用力洗了洗自己的小脸。
没多久,水面就倒映出一张清秀稚嫩的面孔,和一双非常灵动的眼眸,这让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手在河里划来划去玩耍了一阵后,姜摇站起身来,先是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后摸了摸肚子。
“咕咕”叫了起来。
“又越来越饿了……”姜摇的心情顿时低沉了不少,很是无奈地看了眼远处凉州城的影子。
“又要吃那些残羹剩饭了么?可是以前……总是吃得闹肚子……”
“可是不吃的话,就只能去偷包子……”
“可是听人家书上说,偷东西不道德……”
“可是如果追求道德,那我就得饿着……”
……
“这么说,又得去大鄂山……”
姜摇转过身,看着那高高的山峰,眼里流露出丝丝挣扎。
“也不知道那老妖怪还活着没,上次让我给他多带几个人去,我能找谁呢?那帮乞丐都老胳膊老腿,到不到得了地方还是个问题,至于那些老百姓家的,谁听我一个小叫花子的话?”
“更别提,那些权贵子弟……”
姜摇皱着眉头,咕哝着,思想陷入激烈斗争中。
他虽是乞丐,却也从书院听来了人穷志不穷的道理,那遭人唾弃的偷窃勾当,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去做的,因此主要还是纠结要不要吃剩饭剩菜。
说来也怪,姜摇自打有意识以来,就一直是个乞丐,残羹剩饭绝对吃得不少,按理也有一定的免疫力了。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不怎么吃了,亦或是那“老妖怪”给他整了点什么法咒啥的,一想到入口的饭菜被别人不知怎样糟蹋过,胃口立刻淡了很多。
倒也有那些良心一点的大餐馆,时不时就会弄点饭菜赏给周边的乞丐,可这种“珍贵的资源”完全被那些势大的乞丐团体垄断,像姜摇这种底层的个体,想都不用想。
姜摇扭过小脸,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罢了,天让我入地狱,我也只能再去闯一闯了。”
低头看了眼“新衣服”,却是没了多少喜悦。
两个多月前的一次意外,姜摇从大鄂山的一处险峻山崖失足跌落,本以为得过且过的一生就止步于此了,没想到也不知哪世修来的福分,非但没死,还遇上了一个如传说中人物一般的存在。
姜摇不知道其名讳,只能以“前辈”相称,但心里把他叫做“老妖怪”。
“老妖怪”其实很凄惨,姜摇能感受得到,因为魔咒般的黑纹和散发腥味的血液布满了他的全身,导致既看不出性别,也看不出年纪,但声音很低沉,很沙哑。如果不是那“老妖怪”有着纵火驭鬼、隔空引物的手段,姜摇不会这么害怕他。
姜摇曾亲眼目睹一簇山洞石壁上的湿苔,无端升起了火花,又目睹虚无之中,突兀出现一片鬼影……这根本不是正常人拥有的手段,更像是妖魔传说里的存在出现在了现实世界中。
意外跌入的那次,“老妖怪”让浑身是伤的姜摇完全恢复过来,同时还传给了他一股……姑且用“力量”这个词吧,姜摇不清楚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却让他足足一个月不用吃饭,而毫无饥饿的感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姜摇永远也忘不了那种充实的感觉。
一个月后,心痒的姜摇鼓起勇气,主动冒险爬下山崖,再次得到这样的“力量”,别提多兴奋了。
但这一次,“老妖怪”给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如果以后还想继续去,就必须多带几个人。
当时姜摇也觉得自己一昧地收获而没有半点付出,有些不好意思,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可接下来的时间里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一个乞丐能有多少交情?更别说乞丐的圈子里,姜摇也属于那种孤苦伶仃的。
他几乎都想要放弃这个念头了,可此刻又动摇了,再让他去吃剩菜剩饭,心里总觉得膈应。
……
因为毗邻西域大荒林的缘故,大鄂山上鲜少有人烟,据说只有那些江湖高手,才会翻越大鄂山,远去闯荡。
在大鄂山北面一处偏僻的山崖,姜摇望着下方,双拳紧握,手心满是汗水。
山崖不好爬,哪怕全神贯注,也有可能遇险,但对姜摇而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莫过于惹到了“老妖怪”。
“听天由命吧……”姜摇搓了搓脸,又搓了搓手,深深吸了口气,将身体活动开,然后向着山崖下爬去。
山崖不算陡,但毕竟也是崖,用险峻来形容是绝对不为过的,好在姜摇有过两次经历,虽算不上轻车熟路,但也绝非盲人摸象,凭借着对每一个落手落脚点的印象,慢慢深入下去。
崖壁上有一个歪脖子树,没有叶子,显得有些干枯,但枝干上绕着一些不知何来由的粗绳,头一次姜摇就是靠着这些粗绳,才没直接摔死。
攀上粗绳之后,就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顺着下到底,是一块还算平坦的碎石地,两边看起来都能走出去,但姜摇却是知晓,到头都是山崖,这里事实上就是一个封闭的山谷,不然他也不会采取这么危险的方式进来。
不远处有一个碎衣块,落入姜摇眼中,直接就认出,正是第一次坠崖撕扯掉的衣衫。
当时上面还染着血,但现在已经看不出太多痕迹了。
姜摇移开目光,向着后方走去。在崖壁底端有一个内凹的位置,从他现在所处的角度可以看到一个洞口,但在山崖上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姜摇哪怕见识过这一幕,也觉得居住在其中的人不可思议。
可一想到里面是个“老妖怪”,这种感觉就会淡化许多。
踏入山洞内,姜摇尽量压低步子,不过路上的碎石实在有点多,“嘎嘣”声连绵,让姜摇心里愈发忐忑。
洞里因为光线的缘故,很暗。
“他还在吗?”姜摇心里打鼓,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然而山洞并不深,真要算起来恐怕也就三四丈。
走到一半位置,姜摇就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实在太黑了。
他咽了咽口水,两只小手在裤腿上抓了抓,刚要开口,周围突然亮起一道柔和的白光,将山洞里的空间瞬间照亮!
刷!
姜摇瞳孔骤然收缩,直接就落在前方那道歪倒着的身影上,心脏砰砰直跳。
黑色与血色密布在所有裸露出的肌肤上,披头散发,身上是一件大黑袍,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的改变!
几乎就在白光亮起的瞬间,身影微微抬头,看不清脸,低沉沙哑的声音略有些僵硬地吐出:
“就你……一个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