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是以嘲弄弱者为乐。
撒隆从不否认自己的弱小,正是因为能看清自己,才更努力的去追逐强大的力量,可惜,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机会了。
封闭的冥想室里光线昏暗,中央附近一个小小的火苗正上下摇曳,努力的燃烧着,烛光所到之处,很多摔碎的玻璃静静的躺在地上。
在碎片的旁边,是一个高大的身影,露在烛火下的面容泛着病态的苍白,一双漆黑如渊的双眼空洞的张着,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凝望黑暗。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渗出,染红了他左侧的脸庞。
晋升失败,灵魂重创,精神受损,位阶掉落!
摇曳的烛火下,虚弱到极点的撒隆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时心如死灰。
客观上说,能够活下来就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实力强大,外加确实有几分运气。不要说其他同阶位的准巫,就是跨过了生命界限的正式巫师们也没有几个能够肯定自己能从梦魇女妖的灵魂震荡中存活下来。
但这又怎样?
撒隆根本不在乎!
作为一个孤独的复仇者,他的目标很简单,要么晋升成功,获得复仇的力量,要么晋升失败,得到永恒的安眠。
被通缉、被敌视、时刻小心翼翼、永远惴惴不安,像一头受伤的孤狼一样,在这种环境下隐忍挣扎了五年,年轻的撒隆已经差不多到达了极限。他开始厌倦这种永无宁日的生活,他开始感到疲倦,疲倦到刻骨铭心的仇恨已经风化了血色,珍视怀念的家人已经模糊了容颜,他所执念的复仇开始变成一种机械冰冷的固执,心底已经没有了撕心裂肺的伤痛。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脑袋中开始蹦出一些软弱的念头,这些念头时刻在蛊惑他,死亡,或许是个不错的解脱。
但他清醒的知道,他不能解脱,他还有自己的仇恨,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遥遥在望的巫师阶位!
只要他由学徒晋升成巫师,一切都将不同,即使没有办法马上向自己的敌人复仇,也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充满希望的局面,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如同一只卑微的蚂蚁,随时忧惧着被人碾死!
至于失败,那就正好解脱了。
所以当他踏进冥想室,准备冲击正式巫师的那一刻,在内心深处,就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即使最后的积累不够,不足以冲破生命壁障,他也会燃烧掉所有的灵魂最后一搏。与其失败之后被无尽的痛苦溺死,他更希望在冲击之中化为一团灰烬。
怀着坚决又忐忑得到心情,撒隆开始了准备已久的冲击,初期的晋升仪式顺利的超乎想象,让他自己都觉得如梦似幻,轻松的有些不真实。。
撒隆暗中观察过其他的准巫,通过对比,他有很大把握确定自己足够强大,即使在准巫之中也是最强大的几个。或许在掌握的巫术数量上有所欠缺,但积累的巫术知识和精神力的质量绝对不差分毫,而理论上只要这些不差,就有很大的机会晋升成功。
所以初期的顺利,虽然让撒隆惊喜,但其实并不意外。
而且为了万无一失,他在冲击正式巫师之前,在冲击之前,撒隆不仅收集了所有辅助晋升的魔药,将自身的状态恢复到最好,还特意租借了黑骨塔的冥想室,努力打造一个更加有利的晋升环境。
最后的事实也证明他事先的评估没有问题,所做的一切也没有白费,那些无数典籍里描述的极度艰难、极度危险的晋升仪式,对他来说仿佛是一个闲庭信步的过程。
先是很轻松的完成了晋升的第一步——实体化精神力量,让自己一只脚踏进了正式巫师的大门,然而就在他强压下欣喜,准备积蓄力量来完成下一步——打破生命壁障的时候,肉-体深处猛然传来一股阴冷的刺痛,随即一个可怕的魔物降临了!
梦魇女妖!
一种擅长玩弄灵魂、制造幻象、编织梦魇的强大魔物,即使是正式巫师也不敢掉以轻心的诡异女妖,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存在,在撒隆惊怒、恐惧的目光中,投影到了他的冥想空间中。
一个眼神,仅仅是一个眼神,可怕的女妖就瓦解了撒隆所有的攻击意图,冲散了他引以为傲的澎湃精神力量。恐怖慑人的气势随即在那个妖邪诡丽的躯体里冲天而起,压得撒隆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没有人能了解他那一刻的绝望,他怒吼、他惨叫、他诅咒,他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灵魂震荡的波纹从女妖投影的黑唇里吐出,如刀锋一般砍在自己脆弱的灵魂上,瞬间将自己的灵魂割得遍体鳞伤,几近腰斩。
如果不是强烈的痛楚刺激了他最后一点潜力,在最后一刻从意识空间里挣脱出来,他渺小的灵魂早就泯灭在了灵魂震荡强大的攻击下。
但下意识的苟活,带来的却是更多的痛苦。
撒隆所有的美梦和希望在那一刻都破碎了,他对力量的渴望,对复仇的执着,对真理的追求,在那一瞬间,统统化为泡影。
人们常说,最痛苦的是没有希望,而比没有希望还痛苦的是,有了希望之后却再次被剥夺,从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如此。
血脉诅咒!
在绝望之余,撒隆庞大的知识储备很快告诉了他,这个不招自来的女妖的祸源。
虽然梦魇女妖很擅长灵魂投影,但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投影到一个巫师的意识空间里,哪怕这个巫师还仅仅是一个渺小的学徒,也必须要有一个引子。能作为引子的东西有很多,但排除种种条件,再结合之前肉体深处的阴冷刺痛,能达到这种效果的,九成九的可能是血脉诅咒。
来自多米洛特家族的血脉诅咒!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危险的强力巫术,它的目的一般都是毁灭一个族系,理论上,只要拿到一个家族的核心血脉,并以此为诅咒核心,再辅以一个咒语和一点施法材料,一个完整的血脉族系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极其狠毒,也极其有效。
甚至随着施术者的提升,施法材料的提高,咒语生效的方式不同,咒杀掉一个小的巫师家族都完全不成问题。而撒隆的敌人——多米洛特家族或许没有那么强力,但迪斯马森家族却更加弱小,仅存的撒隆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学徒。
但梦魇女妖,蜕变期就可以媲美一阶巫师的恐怖存在。
即使只是灵魂投影,强大的梦魇女妖依旧不是撒隆这个连巫师都不是的准巫可以抵挡的。准巫、准巫,不管吹嘘的多厉害,也不是巫师,也永远反抗不了一位正式巫师。
在今天以前,撒隆一直以为自己在学院的主要敌人是多米洛特家族的那几个狗腿子,所以他一直在示敌以弱,一直在努力塑造一个弱小平庸的形象,好让远在天边的多米洛特家族放松对自己的警惕,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伪装很成功,将那几个狗腿子耍的团团转,让他们给多米洛特家族带去了错误的情报,让自己有了偷偷壮大的机会,但现在他明白,自己一直都错了。
多米洛特根本就没有指望那几个攀附者来成事,或许也根本没有在意过他可笑的伪装,他们早就给他套上了最保险的枷锁——一个他永远打不破的诅咒。
因为血脉诅咒的存在,撒隆根本没有机会晋升巫师,而作为一个强大的巫师家族,多米洛特家族根本不在乎一个渺小的学徒的反抗。不管撒隆在学徒里有多强大,有多优秀,能打败多少巅峰准巫,但巫师学徒就只是学徒,在正式巫师面前永远只是蝼蚁,不外乎大小而已。
而区区一直蝼蚁,随时可以伸手碾死。
这才是他们斩草除根的真正手段。
所以多米洛特家族的血脉诅咒成功了,虽然罕见的没有当场杀掉一个小小的学徒,但成功的打断了撒隆的晋升,这就足够了,只要没有晋升成功,他们很快就可以赶过来,轻松的将其碾死。
“多米洛特……我就是死,也要溅你们一脸血!”
怨毒的呢喃轻轻幽荡在寂静的冥想室里,撒隆虽然不甘,却很清楚自己没有希望了,他已经触动了血脉深处的诅咒,除非多米洛特家族的人都死光了,不然肯定会很快知道他在冲击正式巫师。
没有任何一个脑袋正常的人会放任自己的敌人继续成长,之前多米洛特没有直接下狠手,除了有些鞭长莫及之外,绝大部分原因是在顾忌安魂之笛的过激反应,因为多米洛特是另外一个巫师组织——元素意志的成员
一个其他组织的成员,要杀自己组织的附骥,即便多米洛特已经打通了某些上层环节,让这个小学徒处于被放弃的状态,但毕竟还是属于他们学院的学徒,招摇行事的话,难保不会让某些大人物心里产生不好的想法。
如果安魂之笛只是个九流小组织,多米洛特不会有这么多顾忌,但安魂之笛作为一个雄踞南域的庞然大物,多米洛特家族怎么小心对待都不过分。
只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撒隆冲击巫师已经严重挑衅了他们容忍的底线。相信即使有风险,他们应该会暂时抛下,来斩草除根,将威胁扼杀于萌芽。撒隆可以想象,或许就在这一刻,已经有一个强大的杀手作为清道夫在前往阴魂学院的路上,而按照撒隆曾经冲击正式巫师的实力,不难猜测到时候给与他雷霆一击的,会是一个强大的正式巫师。
可就算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也反抗不了一个一阶巫师,更何况是现在的他?
凭他虚弱的身体,枯萎的灵魂,干涸的精神,又能做什么?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咔啪一声。
剧烈的头疼骤然袭来,撒隆下意识的将手拍在地上,宣泄疼痛,但他没注意到一瓶珍贵的魔药就在手边。随着一声脆响,魔药瓶被突然降临的巨大力量压得炸碎,飞开的碎片带着丝丝的殷红,丁零当啷的散开在地上,在昏黄的烛火下,泛起猩红的光芒。
在瓶子破碎的同时,瓶中昂贵的魔药顷刻间流散在地上。
看到二百枚魔石顿时化为乌有,撒隆死死的捏紧淌血的拳头,心中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歇斯底里的咆哮带着疯狂的恨意响彻冥想室。
“多米洛特,我要你们死!我要你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