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刘方亮终日忧思奏的右臂,早已彻底愈合。
奏引领何复军一路迂回往北,专走山涧林荫,以避大顺军兵。
至廿五日清晨,去保定已远,确定无人追来,始安排全军卸下辎重,稍事休息。
奏偷偷从书本中生成一张地图,不仅比现时地图精细准确,上面更标有京畿附近大顺军军队布防、巡逻、兵粮等详细资料。
再配合一具巴掌大的“掌上指南针”,能分毫不误地判断所在地及行进方向。
何复及邵宗元翻开一看,心底再骇。如此资料,几乎是将大顺军里里外外扒个精光,再无秘密可言。
与“奏婕妤”相处下来,已经知道她不是泛泛之辈。
如今明室于危急存亡之秋,众将领俱为务实,不再以男女之别轻慢此位“娘娘”。
当他们以为无论奏再做甚么都不会再大惊小怪时,她偏偏就能妙手空空在眼前掏出惊世之物。
到底这些情报如何获知?无人敢问,奏更不说。
她教会二人如何看这张地图,指出数条安全行军路线。
其中最隐妥一条,乃全军折向东,穿过平王乡,往东北走至无定河,至安平镇外绕道。
安平镇的大顺军囤兵仅有五千,意外地防守薄弱,甚至士兵疏忽大意。
只要能好好隐藏于城外,便不会被发现。
之后奏会想办法带朱由检出城,两边同时赶往山海关。如果运气好,在滦州应能与吴三桂碰面。
奏原打算安顿好诸位后,便全速返回京城。但天不从人算,此行撤军匆匆,以致所携军粮不足。
“若依此路线,几达九百多里路程,恐需时廿至卅天左右。臣见沿途有溪流,可取食水,然粮食只足廿日,恐怕中途耗尽后人困马乏,有碍行进。”
由于奏采取最安全的路线,持续绕过大顺军的驻军布防位置,从死角处穿梭,但亦导致路程增加。
何复带领的部队不是精兵,主要以步卒为主,加之需要搬运物资,走的又是险道僻径。
即使何复怎样轮番休整,保障士气及战斗力,日夜赶路,日行至多四十余里甚至更慢,不可能在粮食用光前抵达山海关。
奏是魔女,不需饮食,但眼前三千名士卒家眷皆为人类,“粮草”便成为最大的忧虑。
明代军粮,简陋而单一。何复回报,目前军中各士兵随身携带干粮包,配有炒面、干米饭、光饼。另外粮车备有一些豉、盐、枣子、腊味等食品。
由于走避大顺军,导致不少小村落居民清空。
行军中间过处尽是疏落荒郊,无人留痕。
即使搜括剩余食粮,亦不足用。
邵宗元细看地图,提议道:“不如在路过东安县一带,派人赴附近城市以饷银换取粮食。”
复即时反对道:“万万不可,东安县一带大顺军队势强,况三千人马所需粮食甚多,需要出动辎车运送,反倒引人疑心。”
正因为惧怕有意外,奏指示他们直接在东安县外围,依溪流绕道而过。
如果派人入城购粮,恐泄行踪;
割马而食,自损军力,不足征用;
众将士自命大明之师,必不屑沦为流寇,侵吞抢掠百姓口粮。
三人久经商议,仍无良方。奏尝检查权具,搜查有否更多情报。俄而问:“不如夺取大顺军军粮,如何?”
抢平民百姓,与闯贼无异;但抢贼军物资,竟然无问题,众人即时支持。
何复打量地图,指向平王乡以南道:“据地图所示,贼于此处驻兵一万,取河道输送军粮。虽然凭三千兵马,不足以攻陷粮仓,但可尝试偷袭河道上运输船只,多少能取些食粮。”
“七天后巳时,大顺军会自此取无定河道北上运粮。”多亏敌人已经有日程安排,故此奏能即时窃取:“能赶上吗?”
“当真?”
地图可以事前绘制,军事布防可以事前侦查,但连敌人何日何时运输军粮,此乃天大的机密,怎可能轻易得知?
邵宗元不得不疑虑,再问:“娘娘,此情报真确否?”
“千真万确。”
“从何得知?”
“秘密。”
奏本来想一口回绝,但未免不近人情,而且不治标亦不治本。
自己过度插手救人,已经行使太多“奇迹”。
之前大家一心矢志逃城,事态紧急才没有过问。
如今处身安全,疑问不免重浮水面。
奏心想避得了初一避不过十五,只好请何复及邵宗元借道一旁,轻声婉言道:“实不相瞒,妾身乃修真之人,有通天彻地之法术。此乃以无上之神通,窃知大顺军机密。”
听得此番解答,二人心中一阵骇然震惊,盯着奏的脸,久久说不出半句话。
反正谎已撒出,死马当活马医,奏索性天马行空“补完”身世来历:“妾身自小隐居蓬莱仙山修行,受师傅指派下凡,扫除寇难,靖匡明室。此乃极秘之事,望两位大臣讳之。”
如果换一般人说这番话,定必被他人视为疯子。
不过二人均亲身目睹过她行使种种神奇不可解之事,得知她竟然是修真仙人,一切疑惑豁然解明。
何复跪下来叩首:“臣有眼无珠,不识世外真人,乞娘娘赦宥!”
邵宗元同时跪下:“娘娘牺牲小我,下凡拯救苍生,实乃大明万民之福。”
“以后娘娘的说话,就是圣上的说话,臣听任差遣!”
“两位请起!”
扰攘一轮,终于安抚二人。
既尽除心中疑虑,真真正正对奏死心塌地彻底信任,那怕叫他们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奏假借修真之名,掩饰魔女身份,姑且蒙混过去。
三人遂接续会议,何复指向无定河其中一截浅窄险要处道:“禀娘娘,倘动身往此,保守需时四天,多则五天,绝对赶及七天后之期。”
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奏怎么能够在前途未卜之际,弃众人于不顾?
幸好依赖权具,知悉北京城内由检等人平安无恙,多少宽下心来。
“妾身陪你们同行,至少解决粮草问题后,才策马回京禀明皇上。”
“谢娘娘大恩!”
何复对于强夺大顺军粮草一事其实只有一半信心,毕竟现在手头所有情报都是由奏提供。
听到当事人允诺随行,自然信心大增。
邵宗元更相信奏是天仙下凡,扶助明室,是天赐福将,更无所畏惧。
盖两位明官多少信奉野史传说,加之奏一直露出非人本事,更是认定她所言非虚。
同样说辞,恐怕换刘方亮上来,亦无言以对,俯首信服,不然根本无法合理解释之前种种非常之举。
只有奏内心唏嘘寂寞,大叹自添烦恼。越是深入人事,就像脚陷泥潭一样,终致不能抽身。
她有点想念以前安然隔岸观望天下大事,凡事不管诸事莫问,专心守在恋人身边的日子。
然而心底明白,那些生活只会麻醉心志,最终就像其他魔女般,在时光冉冉下变成行尸走肉,最终失去灵魂化为空壳。
尘俗缠身,扭缠交织,却让奏有活着的实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