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永福郡主发次那次意外后,袁诣觉得自己和永福的接触明显增多了。每天不是袁诣不由自主的偷偷跑去探望永福,亦或者是永福来到袁诣学习练功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两人闲暇见面时,说不了几句就会互相奚落。当然,结果不是永福郡主被袁诣说的满脸通红落荒而逃,就是袁诣被驳得哑口无言,永福就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脸的得意洋洋。
朱厚熜大感惊讶,他不知道皇姐何时与袁诣的关系如此亲近了。第一次看见袁诣和永福郡主打闹时,他一脸惊讶,随后更是露出一点戏谑的表情。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两人的这种相处方式,心情好时还会调笑袁诣两句。
时间在孩子们的充实、满足、幸福、嬉戏中一点点的过去。
一转眼,时间已经来到了正德十四年(1519年)。
六月中上旬,袁诣和往常一样,练完武艺后与朱厚熜一道往书斋处走去,今天朱佑杬要对他们近几年的所学做一个全方位的测评。然而在半路上,却遇见朱佑杬和袁宗皋、张景明一起出现,并且准备往府外赶去。袁宗皋虽然在正德十年,被朱佑杬请奏,进了江西按察使,但平时也不需要离开安陆州。
“父王?您这是?”朱厚熜慌忙行礼,疑问道。
“近日来连绵大雨,水位陡升。刚才张大人汇报,北坝不是很稳,虽然父王不能干涉地方政务,但出资出物还是能做到的。父王准备去一趟州衙,至于你和诣儿的测评,等父王回来再说吧。”说罢,径直往王府外走去。
袁诣心中暗自称赞佩服,朱佑杬确实称得上一位贤明的藩王。至今为止,袁诣观朱佑杬,所穿的内外衣均是布料,一生甚是节俭。袁诣记得,有好些次安陆发生灾害时,朱佑杬都有出粮出银,赈济灾民,既使生民赖以保全,又使地方社会秩序有所稳定。且他还给佃户来年的麦种,让难民以发展生产自救。每年夏季,他又出资出粮,筑固堤坝。袁诣估算了一下,这么多年下来,已有好几十里了呢。
一路疾行,朱佑杬坐在轿子里满心焦急,也不知道堤坝的受灾情况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知州王槐早已等在门口,见了朱佑杬,立刻将他迎了进去。
“王大人,现在情况到底如何?”朱佑杬来不及坐定,连忙急切的问道。
“殿下,刚才钟祥县令回报,汉水水位还在不停的上涨,至今为止,已经有三十二人遇害,还有八人下落不明。微臣已经组织人力前去赈灾,只是...”王槐面露难色。
“嗯,我知道了。仲德,你速去王府传本王口谕,令李翔带卫士一百人速来州衙,配合王大人参与赈灾;令杨琇带纹银一百两前来交与王大人。王大人,这笔钱望你能早日救灾民脱难,本王代灾民感激万分。”
“哎呀,应该是微臣代灾民感谢殿下的大恩大德。不若等物资到来后,我们一起去堤坝查勘一番,可好?”王槐对朱佑杬拜礼后说道。
“如此,也好!”
北坝位于钟祥县所辖蒋家村处,离安陆州仅有四十五六里的路程。朱佑杬也顾不得礼仪,他亲自骑了一匹黑骓,一起朝着蒋家村赶去。
经过半个时辰的跋涉,一行人终于赶到北坝。
立于北坝向外望去,眼前的汉水如孽龙般呼啸而来。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翻滚不息,如排山倒海之势狠狠的拍打着岸边的堤岸,那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堤岸上无数的人扛着泥袋,川流不息。他们不停的来回运输着泥袋,希望能够堵住有些渗漏的地方。
朱佑杬环视整座北坝。终于发现,在稍远处的堤坝,有一角已被洪水轰开。“估计那些受难的灾民就是在那处被夺走的生命吧。”朱佑杬心里暗自神伤,自己这辈子不遗余力的在治理汉水之灾,每年洪期却还是有人会遇难,哎!
所幸到了第二日,这持续了三天三夜的大暴雨终于过去了,汉水如疲倦了的顽童般,终于慢慢变得平静,不再暴戾。
晴天万里无云,烈阳当空,阳光射在人身上,还有股刺痛感。朱佑杬为了赈灾之事忙的焦头烂额。连续几天,他一直在赈灾现场安抚民心,配合着知州王槐一同分发物资用以赈民。
六月十七日,朱佑杬分发了最后一批物资。同王槐告别后,坐进轿子慢慢的往王府行去。连日来的操劳,让朱佑杬疲惫不堪。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也就是回到王府好好沐浴一番,休息一下。想到此处,他神情一松,有点昏昏欲睡之感。
抵达王府已经快到申时,轿夫将轿子放下,陆松等候着朱佑杬下轿。但这左等右等,也不见朱佑杬出来,陆松大着胆子探头望进去,就见朱佑杬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上还不停的有虚汗冒出,人也处于昏睡状态。
“殿下?殿下?”陆松呼唤了好一会儿,朱佑杬也没有应答。陆松心里疙瘩一下,他马上对着其中一个侍卫大叫道:“殿下病了,快去禀告王妃。你马上通知良医正速来诊治。我们先送殿下回承运殿。”
等良医正到时,承运殿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蒋王妃、王淑妃、朱厚熜、永福郡主、永淳郡主......
永福郡主和永淳郡主此刻正紧紧抱着蒋王后,眼泪汪汪的看着躺在塌上的父王,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朱厚熜双手握成拳,嘴巴紧紧闭着,嘴唇在不停地颤抖,却见两唇交接处,那红色的血痕,有着向外蔓延的趋势。王淑妃更是捂着嘴,泪如泉涌,对这一切不敢置信,对她来说,朱佑杬就是他的天,现在…天塌了!
此时的朱佑杬已是全身浮肿的厉害,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已经被臃肿的眼皮撑得难以张开。良医正切着朱佑杬的脉搏进行诊断,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面露苦色,随后他又问了问朱佑杬最近几日所做之事。听完蒋王妃的叙述,他又翻开了朱佑杬的小腿,只见朱佑杬的小腿上有着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密密麻麻,好不吓人。良医正看着这些斑点,良久无语。
“哎!殿下得的是暑热病。此病本也无甚大碍,只要及时治疗也是无妨。可殿下那次冒雨前去赈灾,已然受了寒气,体质已虚。接着殿下又连续多日赈灾,热气又对殿下进行熏蒸...如今冷热交替,体内阴火已严重破坏了殿下的身体,到了此时...微臣已是...无力回天。哎!趁着殿下神志未失,你们...你们见他最后一面吧!”良医正沉重的说道,慢慢的退出承运殿。
“父王!”
“父王!”
“殿下!”
“呜呜...呜呜...”
朱厚熜、永福郡主、永淳郡主、王淑妃再也忍不住,纷纷扑到朱佑杬的身边,哭泣着。蒋王妃强行忍着眼里的翻滚的泪水,她咬着下唇,看着塌上的朱佑杬,嘴在不停的颤抖。
“袁...袁诣...袁诣呢?”朱佑杬气若游丝,重复着一个人的名字。
“袁诣今天临时有事,已经提前向母后请安告退了。”朱厚熜答道。
“去...去叫他来,还有...还有仲...仲德,叫...他们....来!”
“哎,我马上去通知。”朱厚熜伸手朝脸上抹了一把,连忙往外跑去。
“淑...淑妃”朱佑杬左手微微的抬起,想抓住什么。
“哎,臣妾在这儿!”王淑妃连忙两手紧紧抓住朱佑杬的左手。
“这...些年,你...与王妃...情同姐妹。不...不争,不...不抢。你...的性子...温和。我...对不起你。”
“殿下,您别这么说,这些年你和姐姐一直对我疼爱有加。我...我...呜呜呜”王淑妃再也说不下去,抓着朱佑杬的手哭泣着。
“永淳...”
“呜呜呜...父王!”年仅八岁的永淳郡主哭的跟泪人似的,连说话都是哽咽着的。
“永...永淳乖,不...哭,以后...要听你...母后和...姐姐的话,不能...任性,要...学会...知书达理。”
“永淳记住了。父王,父王你别离开我,你一定会好的,你答应过我要陪我看烟花,要陪我划船的,父王。呜呜呜”永淳郡主还是没有忍住,哭泣出声.......
袁诣接到王府传来的消息,如傻了一般。他豁然站起,看了袁宗皋一眼:“祖父,我先过去,就不先等你了!”说完,一阵风似得往院外跑去。
一路疾驰,袁诣没有流泪,他的心里却充满了懊恼与自责。自己明明是穿越来的,怎么还能忘了朱佑杬的薨期,如果自己在,会不会还有挽救的机会。如若不是祖父今日有事要与我详谈,自己又怎会提前离去,又怎么会错过这最佳的治疗时机。难道这都是天注定?想着平日朱佑杬对自己的百般疼爱,他心如刀绞。
“砰”袁诣一把推开承运殿的大门,他喘着粗气,一步步的走向朱佑杬的榻边。
“袁...诣来了?淑妃...你...带着永...永淳先出去。”朱佑杬模模糊糊还是看清了,是袁诣来了。
此时永福郡主和朱厚熜已经站立在一侧,蒋王妃跪坐在另一边的榻下,轻声的哽咽着。
“咚”袁诣直直的跪在朱佑杬的右手侧。“父王,诣儿来迟了,请父王责骂孩儿。”
“傻...孩子。你...又没有...犯错,责骂你什么?永福...你上前来。”朱佑杬看见袁诣,好似语调也轻快了许多。
看见永福郡主上前跪着,朱佑杬抬起右手,颤巍巍的抓住袁诣的手,将袁诣的手放在了永福郡主的手背上。“你们...的事,你们母后...已经告诉我了。永福,诣儿,你们都是好孩子,本来...我还打算...过几年,等你们再大一点,就给你们订下婚事,可惜...可惜我看不到...那天了。”
“父王...呜呜”永福郡主由哽咽转为哭泣。
“父王,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永福,这辈子都会疼她,爱她,永不会负她,此为誓!”袁诣斩钉截铁的说道。
门外想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袁宗皋哭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
朱佑杬看见袁宗皋到了,拉着他的手说道:“仲德,我走之后,你要...竭力辅助世子,你本也是...世子的老师,如果...如果世子犯错,你...你要纠正指导。”
袁宗皋老泪纵横,连忙应道。
“熜儿...你从小聪慧过人,父王这些年...也在不断的培养你!但...你要记得...父王一生尊道,只是因为...父王是藩王,是一个...不用决定政事的藩王!假若...假若你真的如诣儿...所说,父王希望你...做一个勤政爱民...从善如流...亲贤臣,远小人的...好皇帝!切...切不可迷恋...道家的黄白之术!你要谨记诣儿当日所说之话...”朱佑杬声音很轻,几乎不可闻,除了蒋王妃跪坐在旁边,听到了一字半句。她愣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朱厚熜含着泪,哭泣道:“呜...孩子记住...记住了...呜呜...五弟的话我一直记着,从未敢忘...呜呜”
“爱妃...”朱佑杬将手抬起,蒋王妃连忙抓住朱佑杬的手,贴于自己脸上。朱佑杬抚摸着蒋王妃的脸庞,感觉着她的泪水一滴滴的洒在自己的手上,他微微叹道:“熜儿就拜托给你了...只是...留你一个人在世间...我心甚痛...对不起...害你受累了...”
不等蒋王妃说话,朱佑杬仿佛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他大声的吼道:“熜儿!从今往后...你...你就要...!”
话未完,朱佑杬的头一歪,手垂了下来......
“殿下...”
“父王...”
“呜呜...”
承运殿内传出的一阵阵哭声,痛彻心腑!那一声声嚎嚎大哭,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悲痛!她们的丈夫,他们父亲,他们的殿下!一个贤明开朗的人,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一个勤俭节约的人!就这样,撒手人寰,离他们而去。从此,世上再无这样一个贤王!
兴王朱佑杬,正德十四年六月十七日,于兴王府承运殿,薨!享年四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