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倘若只为助梁军伐雍,断无必要集结如此规模的舟船与船工、水手,而此时仅东湖、棠邑两地除了七八千名棠邑水军外,还总计集结有三万四千余赤山会的船工水手,皆进水军大营,并有编训、操练的迹象——虽然棠邑目前还没有直接切断京畿与江东、江西、淮东、湖南、荆襄的水路联系,但实际上已经没有区别,”
长信宫的大殿之中,沈漾嗓音沙哑的解释当前的事态严峻,他们分析来分析去,棠邑此时集结赤山会人马,唯一的目的就是威胁及控制长江水路,而长江水路却又是大楚的命脉所在,说道,
“而年节前后风议四起,包括棠邑使逆后、天佑帝孙杨汾归金陵受审,此时看来应该都是棠邑秘密安排的阴谋……”
清阳坐在锦榻之上,清艳明丽的妆容下,神色也是异常的凝重。
虽然沈漾与诸大臣走进长信宫所言之事极为惊人,但她却没有太多的惊惶失措。
也许是经历过喋血宫变,内心被磨炼得强大,也许是这段时间参与处置国政,叫她养在处事不惊的容仪。
这时候听沈漾述说过事态严峻,她也是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蹙着眉头问道:
“除了赤山会异常集结以及韩道昌借盐铁转运使司私发赦令截夺粮草军资外,棠邑军兵马可有气势汹汹的往北岸集结而来?”
“这个暂且还没有,”沈漾说道,“从侍卫亲军新挑选斥候派往北岸,传回来消息,目前棠邑军精锐兵马主要还是在北线,暂时没有南移的迹象,但淮西境内水陆通畅,棠邑军精锐兵马南移的速度会非常的快,我们不能不防。还请太后下诏,缉拿韩道铭、云朴子等人归案,以能尽快搞清楚黔阳侯的意图!”
有的兵马调动,一天只能走二三十里,有的兵马调动,甚至能日行百里,这与部队的精锐程度及后勤保障程度密切相关。
目前长江水路已为棠邑所控制,右龙武军及沿江诸州兵虽然水军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但分散各地——即便是右龙武军的水营也是分散扬润以及郢襄等地,目前被切割开来,棠邑军有着控制长江水运的优势,兵力调动的速度将更快。
沈漾担心长信太后深居宫禁,不懂这些道理,忍不住多提醒了几句。
“周兵部与张蟓、赵臻率八九万兵马屯于襄樊,不仅能夺下邓均二州,还能从平靖、武胜等关攻入光州、霍州,而信王在楚州,也随时可以攻入滁州——哀家虽然妇道人家,但这些简单的用兵道理,也是知道的,不需要沈相教我,”清阳脸色微微一沉,不悦的说道,“诸事都未查明,没有私刑加诸大臣的道理。”
“这……”沈漾、杨致堂、杜崇韬、杨恩皆面面相觑。
虽然这段时间来,长信太后也是锋芒日渐凌厉,在很多事情上都坚持自己的主张,不再任由诸臣摆布,但他们还是没有想到长信太后这时候会断然否决掉他们拘捕韩道铭、云朴子进行审讯的建议。
他们原本是好意,想着此时由长信太后亲自下诏拘押韩道铭、云朴子,即便半年前那场宫变之中有些曲折及隐秘被揭穿,也不会直接将长信太后及新帝牵涉进去。
“怎么,莫非你们怀疑哀家与黔阳侯暗中勾结?”清阳陡然间绷起脸,面如寒霜的盯着大殿之上一干大臣,字字惊心的问道。
“微臣不敢,只是事态紧急,有些事不得不从权,请太后恩准。”沈漾等人忙不迭说道,但犹坚持他们的主张。
“哀家心里清楚,宫变背后还有一些曲折,而彬儿能坐上这皇位,也多半是黔阳侯所期待,但哀家心里更清楚,我儿坐上这位子,便是大楚皇帝,命中注定要守护这片疆土。你们一个个也是对大楚忠心耿耿,并无不臣之心,但你们不能将哀家当成什么不懂的妇道人道——黔阳侯及韩家,要是对大楚忠心耿耿,哀家用他们自然不会是什么错事,但他们真要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哀家也绝不会容他们危害大楚社稷,”
清阳站起来,眸光清冽的环视诸臣,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们对哀家还有什么不满吗,还是对我儿杨彬坐在大楚皇帝之位上有什么不满?”
见长信太后这一刻直接将废立之事拿出来质问,沈漾、杨致堂等人也是暗暗心惊,一时间纷纷避开她凌厉而寒冷的眼神。
即便他们早就知道当年未正式嫁入大楚之前,年仅十五六岁就女扮男装随其兄走入大楚的少女,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但也没有想到她这一刻的锋芒会如此凌厉。
面对长信太后如此盛气凌人的质问,诸人又能说什么?
他们这时候跑到长信宫来,甚至都没有知会明成太后,不就是要避免在这一刻妄议废立吗?
清阳环顾左右,目光最后落到秦问的身上,说道:“秦问,你替衰家拟诏,着韩道铭、云朴子二人速到崇文殿接受质询——”
“是!”秦问走到大殿侧面的条案之后,等宫侍研墨铺开空白诏书,便着笔拟就手诏,读了一遍,见沈漾等人没有意见,便递给清阳用印。
清阳着宫侍即刻赶往韩府及崇福观传诏,临了又跟沈漾等人说道:
“你们都先去崇文殿候着吧,也不要忘了请明成宫那位一起去听一听是怎么回事,省得到时候说哀家一人会受奸佞蒙蔽……”
沈漾、杨致堂、杨恩、杜崇韬等人都面面相虚,心里想着,不管怎么说,先去崇文殿等见到韩道铭、云朴子再说其他。
待沈漾、杨致堂等人先走出长信宫大殿,清阳才颓然坐回到锦榻之上,仿佛刚才那一刻就耗尽她全部的气力,过了半晌后才站起来往寝殿走去。
“太后……”
一名年老宫侍走进寝殿来轻声唤道。
清阳眼光又尖锐起来,示意身边人都先出去,盯着这年老宫侍质问道:“韩谦他到底想干什么?”
“侯爷想做什么,老奴怎么可能知道?老奴一来不想看到太后被沈漾他们逼迫得阵脚大乱,之前才忍不住提醒太后一声;此外也是受人之请,就是将一些话转告太后知道而已……”年老宫侍笑着说道。
“哼!”清阳冷冷一哼,眸光冷冷的盯着年老宫侍,冷声说道,“黔阳侯当真以为哀家是好欺之人,以为哀家真会事事受他摆布?”
年老宫侍慢条理丝的说道:“宫变之时,虽然诸事背后难以尽数掩去棠邑的痕迹,但当时太后与大皇子依旧是沈漾、杨致堂他们最佳的选择。只不过时过势变,黄家真正叫沈漾等人忌惮的人物乃是黄化,而非黄惠祥或黄虑。宫变之后,黄化坚持不入中枢,在湖南也坚持不直接掌握兵权,甚至在左武骧军之中,也告诫其子黄虑收敛锋芒,军中将校多用张封或沈漾、杨恩、杜崇韬等人推荐的嫡信,以示黄家实在没有沾染兵权的野心。然而,黄化如此千方百计,无非是想消除沈漾等人对他的戒心。而沈漾、杨致堂等人看到黄化没有专擅朝政的野心或者可能,那明成太后及三皇子就会转而成为他们新的最佳选择,更不要说信王及信王府的那位世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前的形势下,沈漾等人绝不敢妄议废立之事,或许是太后唯一能抓住主动的机会,而这机会也是稍纵即逝,望太后小心应对,而或许只有内侍府这步棋能为太后所用!”
“这个不用你指手划脚来教我,你去皇陵找姜获吧,宫里还有谁是棠邑的暗桩,以后都给哀家老老实实守在皇陵里,莫要再在哀家面前出现了,要不然不要怨哀家不留情面。”清阳声音寒冷的说道。
“太后这时候有与棠邑切割的心思,老奴理解,老奴也绝不敢违诏不遵,但太后要知道侯爷他这些年绝没有加害太后与陛下的心思。”宫侍说罢,施了一礼便悄然声息的走了出去,似乎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似的。
清阳怅然坐到窗前,怔怔想了片晌,拿起一张素纸,执笔写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就像她一直在猜测下半阕词到底是什么,她也无数次试着自己去填下阕词,但怎么都不感觉缺了一些气势、意韵,这一刻她也完全不知道这个人下一步到底想干什么。
俄而,清阳又发狠的将案前素纸撕成粉碎,眸光凌厉的想,即便是他,想要害到彬儿,也绝对不行,吩咐守在寝殿外的人:“摆驾去崇文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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