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轿车停在了双子极星大厦的门口,约瑟夫·艾斯兰从车内钻出,没有理会卫兵的致敬,火急火燎地冲上了圆顶电梯。
他的五官笔挺,剑眉星目,本该是英气逼人的俊逸皇子,此刻脸上却挂着极不自然的紧张,眉头紧皱,抽出胸口处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显得很是焦躁。
他确实应该焦躁。他也的确焦躁。
潜心安排了两年之久的谋杀陷害,一石二鸟的计划无疾而终。他的兄长迪塞尔依然稳坐高台,而三弟克莱希不仅没有牢狱之灾,更是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庭审之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极星宫。
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他的计划本该是天衣无缝,没有太多权势背景的克莱希毫无疑问会成为众矢之的,在庭审中落下重大嫌疑,毁掉自己的前途;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将要发生的一切:在一年后公布日之前,将案件反转,为克莱希沉冤昭雪,并且将案件的嫌疑引导对他最有威胁的竞争者迪塞尔,从而稳稳坐上国王的宝座。
为了这个计划,他早在两年之前便开始培植自己的地下势力,将部分异人收为心腹,暗中执行任务。又不惜将与自己交好多年的嘉顿伯爵当做弃子杀掉,只为了达到自己的野心。本来一切都进行地有条不紊,刽子手杀人事件的出现,民众惊慌情绪的加剧,嘉顿伯爵的死将一切推到风口浪尖,最后再让早已和他串通一气的怀尔德警长出面举报克莱希……
结果,那场莫名其妙的庭审之后,一切诡异地回归了平静。
为此,约瑟夫焦灼不已,茶饭不思,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连怀尔德那个肥头大耳的蠢猪都断绝了和他的联系。这段时间以来,约瑟夫想尽了办法,通过各种方式旁敲侧击,却终究一无所获。
而现在,他的父亲,国王陛下阿尔·艾斯兰又传令让他到议政厅紧急召见。约瑟夫更是一头雾水,按理来说,在三名皇子管辖城区期间,国王不会与任何一名皇子有太过频繁的联系,父皇如今下令要私人召见,是不是代表着,他的阴谋已然败露?
情况若真如此,以父皇雷厉风行的脾性,他绝对会面临极为严重的后果,甚至会被贬为庶民,失去一切。
随着电梯平稳上升,约瑟夫的心情越发忐忑。电梯终于在298楼停下,约瑟夫深吸一口气,勉力保持着平静,踏进了艾斯兰极星宫的议政厅。
空旷而肃穆的议政厅里,代表着绝对权威的巨型圆桌之上,并没有国王阿尔的身影。
却有另外一个他这些天来一直心心念念,却不敢见到的人。
克莱希。
克莱希随性地坐在圆桌前,两腿交叠搭在桌上,戏谑地微微歪着头,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里泛着难以言明的笑意。
“好久不见……”
“……约瑟夫兄长。”
约瑟夫心头猛地一跳,皱紧了眉头:
“克莱希,你怎么会在这里?”
克莱希浅笑道:
“当然是来等你的。”
约瑟夫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异道:
“是你要见我?”
可是,他收到的紧急密令,分明是阿尔陛下的盖章,克莱希又怎么可能伪造得出来?
克莱希脸上始终让人捉摸不透的恬淡笑意,看得约瑟夫心中越发忐忑。他从小到大,都一直对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因为他总是带着那样的风淡云轻的笑意,自己分明是他的兄长,可是每当看向克莱希的时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己才该是下位者……这让约瑟夫暗地里对其恼怒至极。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这位弟弟当做棋子,进行陷害。
可是此时的克莱希,却好端端地坐在他的面前。他表现得那么悠游,就好像这处决定了无数重大政策的肃穆议政厅是他家的后院花园一般。
约瑟夫始终不能相信这一幕,他环顾了四周,问道:
“父皇呢?父皇怎么没来?”
克莱希笑道:
“父皇不会来的……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
约瑟夫眉头一跳,克莱希忽然又收起了双腿,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支着头,戏谑地看着约瑟夫,轻轻笑着。
“而且,恐怕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有见到父皇的机会了。”
约瑟夫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着克莱希的笑脸,笑脸中似乎有着无尽的嘲弄,他的胸腔里渐渐淤积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你……什么意思?”
克莱希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眨了眨眼,问道:
“约瑟夫兄长,你养过狗吗?”
约瑟夫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克莱希笑道:
“我养过一只狗。”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心血来潮,又或许是恰好需要有只狗来看门,也可能是我有些寂寞了。我养了一只狗。”
“我教会那只狗起立和坐下,让它去追飞碟,它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狗。”
“后来,小狗长大了,变成了大狗。”
“大狗很臭,要经常给它洗澡,这让我觉得很麻烦,原本只是为了解闷,现在却让我觉得更加无趣了。况且,我养的那只大狗蠢得可笑,它连看门都不会,只会在人前狂吠,我越来越不喜欢它。”
“所以,忽然有那么一天,我又心血来潮,打算将它丢掉了。或许是送给别人当宠物,又或许是送去屠宰场,至于那只狗的结局会是怎样……”
克莱希慢悠悠地说着,淡淡地看着又惊又疑的约瑟夫,意味深长道:
“谁知道呢?”
约瑟夫的额头有冷汗不断冒出,他颤声道:
“你究竟想说明什么?”
克莱希忽然仰倒在靠椅上,又重新把腿翘在了桌子上,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化作了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我亲爱的哥哥,你还真是……愚不可及呢。”
约瑟夫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阴影逐渐漫上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恐惧的情绪,甚至不能理智地思考克莱希态度的骤然转变,瞳孔都有些涣散了。
克莱希伸出食指,轻巧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好好想一想,用你的脑子想一想,约瑟夫。”
约瑟夫什么都想不到,眼前克莱希那张二十年来朝夕相见的脸庞此时竟显得无比陌生,他怀疑自己坠入了噩梦,想要从梦中醒来,眼前的克莱希却始终真实得可怕。
克莱希直勾勾地盯着约瑟夫僵硬的面庞,眼底里又流露出一丝笑意,幽幽问道:
“你从小到大,都有着极为严重的花粉过敏症。向来厌恶一切鲜花。每逢花季的时候,你在出门前总会在胸口塞上一块手帕用来捂住鼻子……”
克莱希笑意越来越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最引以为傲的商会,会被你取名为‘蔷薇’?”
约瑟夫霎时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他仿佛听见内心深处鬼魅般尖厉的啸叫,阴影张开黑暗的触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无数散乱的记忆在脑海中扑腾。
那时候的约瑟夫,刚满二十周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一心想着有朝一日继承王位,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超越父皇平乱建都的丰功伟业。
他凭借着从帝师阿斯玛处潜心学来的商业权术,以帝国二皇子的身份作为起步,想要通过掌控帝国的商业命脉来一步步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带着满怀的雄心壮志,亲自走访都会各地,与无数有权势的官宦巨贾交流,为一个极为宏大的商业联盟构建了雏形。
他记得很清楚,在商会建立的前一天,他依照着平日起居的习惯,在清晨七点醒来,用完早餐后,女仆为他递上每日都会有的报纸,他随意地浏览着报纸上的内容,在无意间的一瞥,发现了那天正有一场蔷薇花苑的花展。
“蔷薇花象征着美与善,象征着坚强与纯洁,象征着高贵的情操和热情的思想……”
约瑟夫是一个很相信命运的人,这无意间的一瞥让从来都不喜花卉的他第一次认识到了蔷薇的寓意,他只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便随性地决定了将商会取名为“蔷薇”。
问题是,克莱希意味深长忽然问起这件事情,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一切并不是偶然?
他分明是极厌恶花卉的人。
整个艾斯兰,唯三皇子最喜鲜花,却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蔷薇”二字又和他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约瑟夫正彷徨间,克莱希却仿佛洞悉了他的思想般,轻笑道:
“是不是觉得,‘蔷薇’这名字,分明是无数偶然结合在一起,又恰好迎合了你的命运观才有的名字,根本不可能跟我有任何关系?”
不安的情绪在胸间燃烧。克莱希笑着,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
“如果说,就连‘相信命运’的性格,都是我给你的呢?”
约瑟夫感觉呼吸困难,浑身无力,吃力地支撑着身子。克莱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第一次接触命运两个字,是在我们一起上的人生第一节通识课上,是谁教给你的呢?”
是帝师阿斯玛。
克莱希拧了拧脖子,随性地迈出了脚步。
“你相信一切偶然都是注定,你也认为自己最有资格成为下一任的国王,你惊才艳艳的商业天赋,是谁发掘的呢?”
是帝师阿斯玛。
约瑟夫慌乱地,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克莱希绕过了巨大的圆桌,悠游自在地踱着步子,朝他走来。
“你开始养成极强的自律性格,每天都按时起居,一定要阅读报纸,是谁教给你的呢?”
是帝师阿斯玛。
克莱希已然走到了他的跟前。克莱希要比他矮上一点点,抬着头,眯缝着笑脸。约瑟夫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退再退,踉跄地摔倒在了地上,涣散的瞳孔望着克莱希。
“从你爱读的杂志里,必读的报纸里,细碎地插入一些我希望你知道的事情。或许是一些成功的哲理,或许是一些商业的机会,或许是一朵花的名字。这些碎片化的阅读,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思维与观念……”
克莱希温柔地笑着,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我喜欢你。你有野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头脑。这样的蠢材,最适合用来做玩具了。”
约瑟夫呆滞地颤抖着,没有说话。
克莱希又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或许会很乐意看着你继续去当提线木偶,在皇廷之上饰演着可笑的国王角色……”
他的笑意深深地收敛进眼底深处,看上去像是戏谑的死神,无情的恶鬼。
克莱希拍了拍约瑟夫的脸颊,微笑道:
“可惜,你现在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小狗狗。”
约瑟夫·艾斯兰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势力,连同他的信念,他的野心,在克莱希如若春风的笑容里,一齐化作了泡影。
约瑟夫忽然笑了一声,从眼里淌出泪来,涣散的瞳孔没有焦距,躺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笑起来,癫狂的笑声在空荡的议政厅中回响。他的鼻涕眼泪流了一地,本是英气逼人的制服显得臃肿而可笑,笑声又转为嚎啕大哭,然后又开始肆意地笑。
克莱希静静地看着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约瑟夫,眼底里是透彻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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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锁flag: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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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转EC.Chapter.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