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拍即合,都是大喜。当下戚继光就将这回奉旨进京以及在张居正府上意外遇到皇上的事情,都详细告知了徐渭。
徐渭仔细听完,沉思片刻,才意味深长地对戚继光道:“看来皇上对元敬你很是看重啊。”
戚继光一听这话,心中也很是骄傲,本想说点逊谢的话语,却还是忍不住道:“何以见得,还请先生明言。”
“呵呵,皇上自御极以来,武臣中唯有你戚元敬得蒙召见,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恩遇啊。”
戚继光忙朝紫禁城方向拱手,正色道“皇上如此厚恩,元敬感激涕零,惟以身许国,虽九死而不悔。”
看着戚继光这番举动,徐渭笑道:“你戚元敬的忠心,天下皆知。不过这番恩遇,只怕也难消受啊。”
“哦?先生何出此言。”
“且不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单是眼下这时局,也不大对啊。”
徐渭这话,戚继光却有些不以为然。如今恩相虽故,但皇上对他老人家情义之深,众人都看在眼里。如今继任的张四维也是恩相的老部下,朝堂之上并没有出现重大人事与政策调整,想必短期内不会发生什么大变故才对。
徐渭见戚继光有些不信,笑道:“你且说说看,皇上因何事召你觐见。”
“这个~”戚继光一时却答不上来,他自己对此也很是疑惑,最近他镇守的防区并未发生大的战事,如果皇上只是想了解一下边兵日常调动情况,确实用不着把自己叫来面谈。
徐渭在京城时日已久,对于近期京中大事多少有所耳闻。他虽然弄不明白万历的确切心思,但还是琢磨到了边边上,见戚继光凝神不语,便主动跟他分析道:“今上虽登极十载,但以往朝政都由张相操持,今张相已故,皇上想要有所作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皇上之所以亲自召见你戚元敬,必然是属意由老弟你来操持此事了。”
戚继光本就是个有抱负,敢担当的人,听了徐渭的这番分析,顿觉心中意气风发。他一生征战南北,镇守北疆也已十余载,深感大明的外患始终还是来自北面,而如此僵持下去也终究不是办法,不来一场犁庭扫穴般的大胜,边患始终难绝。
戚继光初到北方时,就开始大力整顿军纪,并创造了多种全新的作战模式,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但这离他自己的志向却仍有很大差距。他甚至上书朝廷,请求将数十万边军全部派到他那里进行轮训,以期全面提高大明军队的作战能力,但这一设想却一直没有获得批准。
经过与徐渭的这番讨论,戚继光渐渐确定,皇上是下决心要整顿军力了,自己多年的夙愿很有可能会得以实现。
他激动得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兴奋地来回走动,大声喊:“来人。”
亲兵应声而入,道:“大帅有何吩咐。”
“赶紧去外面置办几样好菜过来,本帅要与先生痛饮几杯。”
不多时,亲兵就将酒菜送来,二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甚是畅快。
一夜无话,次日戚继光早早就收拾齐整赶到兵部,守在兵部门房等候兵部尚书梁梦龙与蓟辽总督吴兑到来。
不多时,梁梦龙与吴兑便都到了,戚继光忙上前行礼,口称:“末将参见两位大人。”
三人是老相识,在一起说话很是随意。梁梦龙对笑着戚继光道:“戚胖子,你这回可算是露了脸了,全天下的武将,就你一人得蒙皇上亲自召见,连宁远伯都未享此殊荣。”
戚继光忙拱手称谢道:“末将能有今日,全仗两位大人的栽培,末将实在是感激不尽。”
“呵呵,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你戚元敬的本事,我跟吴君泽还是清楚的。”
吴兑也在一旁笑着打趣道:“那是,老戚也算是好事多磨,想必这回总要修成正果了。”
梁梦龙与吴兑其实都对皇上的这次召见颇感意外,拿不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尤其是皇上还特地召见了戚继光这名武将,情况就更非比寻常了。
二人思来想去,一致认为皇上这是预备给戚继光晋封爵位了。毕竟戚继光的功勋还是足够的,只不过一直受到原上司胡宗宪的牵连,当年平倭的功绩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
如今胡宗宪早已平反,而戚继光又是老元辅张居正的爱将,以皇上对老先生的情义,爱屋及乌,给戚继光封个爵位很有可能。
三人在梁梦龙值房内闲聊了一阵,见时辰已到,便起身前往乾清门平台候召。
不多时,万历在文华殿接见了三名臣子,君臣见礼毕。万历道:“今日召三位爱卿至此,是想向三位爱卿了解一下九边之事。”
三人一听,都觉得有些不解,按理说皇上可以通过许多渠道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大不必特地将三人召来。
还来不及细想,就听万历道:“梁爱卿,你在蓟辽多年,就请你先说吧。”
梁梦龙赶紧口称遵旨,思索了一下,缓缓道:“皇上,九边东起鸭绿,西抵嘉峪,绵亘万里,分地守御。正统以后,敌患日多,近岁宣、大重开互市,西北稍安,然蓟辽仍边乱不绝。”
“嗯,九边将士共有多少?”
“启禀皇上,共计军士约六十万,其中又以蓟镇为最,约十五万之众。”
万历陆陆续续问了许多问题,三人都是小心翼翼地作答。他问得很细致,从粮草到兵备再到敌情,乃至如今明军主要的战略措施都一一问到。
认真听着三人的回答,万历逐渐对如今大明北方边境的情况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认识。自土木堡之变以后,明军精锐尽丧,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再也无法以武力对北方诸部形成绝对压制。
所幸草原各部也再未形成统一,只是散布在北方草原各处,时叛时降,骚扰边镇。不然的话这绵延万里的边防线简直就是个筛子,根本无法抵御大规模的入侵。
而此时的辽镇,情况也很复杂,蒙古、女真、汉族移民杂居于此,相互之间经常发生摩擦。
几十年后坐大的女真,现在还被分为三部,朝廷在女真三部的聚居地设置了三个地方军事行政机构:建州卫、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委任各部首领,依照旧俗,各统其属。
万历特意问了一下女真各部的首领中有没有一个叫努尔哈赤的,结果三人都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这让万历颇有些失望,不然的话直接来个定点清除岂不是省事多了。
此时大明各处边塞的防御政策也各不相同,东北地区在李成梁的统帅之下,一方面修筑城防堡垒,一方面主动出击,同时对各部落采取又拉又打的分化政策,还是能镇住局面的,只不过也做不到完全杜绝祸乱。
而戚继光镇守的蓟镇由于边境线太长,面对的是机动能力很强的蒙古游牧民族,他采取的对策则是加固长城,修筑连环敌台,组建车阵等,以静制动,也把这一线把守得非常严密。
至于西北地区,得益于当年土默特部的归附和宣大互市的开通,眼下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一些。
朝廷在北方的兵力主要来源于当地各屯卫,但屯田的产出却根本无法满足军需,朝廷每岁要转输大量的粮草财物,以维持军队的运转。
在万历看来,大明北方边境的情况非常复杂,造成这一局面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北方恶劣的自然条件,在此生存的各部族仅靠生产无法满足生存的需要,劫掠也是其不可或缺的谋生之道。这样一来,战事就无法避免,而大明如今的军力又做不到将草原各部通通驱离。
武力有限,朝廷就只能对这些部落采取羁绊手段,其中很多部落此时都已归附大明朝廷,在名义上都已是大明子民,一味对其述诸武力在道义上也有些说不过去。
这种一两百年时间所形成的的胶着状态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彻底解决的,万历将情况基本都了解了一番后,又转过话题向三人询问起东部沿海地区的情况。
令万历意想不到的是,谈到沿海的问题,回答问题最踊跃的,居然不是在浙江沿海建立不朽功勋的戚继光同学,而是兵部尚书梁梦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