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师在讲台上说:“明天下午学校组织种牛痘,预防天花,你们回家跟自己爸爸妈妈说一下。”
“什么是牛豆?”方鸣谦问孙雪婷,“到哪里种牛豆?要带锄头吗?”
“不是种在地里,种在手上的,我哥种过,预防天花的。”
“天花又是什么?仙女洒下来的花?”
“你自己问黄老师去,我懒得理你。”
黄老师说:“孙雪婷,你们两个在下面讲什么悄悄话?”
“报告黄老师,方鸣谦问我天花是不是天女散花。”
“天花是一种烈性传染病,方鸣谦你还有什么问题?”
“黄老师,牛豆又是什么豆子?”
黄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痘”字说:“这个字念的哦豆,第四声,病字头,代表它是一种病的症状,什么症状呢,就是你们说的水疱。”
“黄老师,那为什么种牛痘就可以预防天花?”方鸣谦举手问。
“这个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细讲,好了,明天下午两节思想品德课取消,种牛痘,种完牛痘回班上,我跟你们讲点事情。”
一下课方鸣谦就遭到了秦婉璐的嘲笑:“连牛痘和天花都不知道,还天女散花呢。”
“天花我不知道,出麻我知道,一脸一身都是,还会烂掉的,我外婆说出麻不能吃酱油,不然会留一脸大麻子。”
“天花不管吃不吃酱油都会留下大麻子,严重的耳朵会聋掉,眼睛会瞎掉呢,麻子算好的了。”
陈奇峰博学多闻:“嗯,你说的很对,你们知不知道,以前没有牛痘种的时候,是种人痘的?”
“人痘?你说清楚了。”秦婉璐对这类话题最感兴趣。
“人痘嘛,比如有人得天花了,身上不是长水疱嘛,流出来的脓,沾一点,涂到你鼻孔里。”
“咦!”方鸣谦抓抓身上,“那不是泥心死了。”
“或者等结疤了,把那个疤撕下来,磨成粉,吹到你鼻孔里。”陈奇峰说着对方鸣谦吹了一口气,吓得他往后一跳:“那不就传染天花了,还种什么种。”
“用一点点,身体会产生抗体的,不那么严重的话就不会很厉害,有抗体就有免疫力了。”秦婉璐说。
“你们懂得可真多,”方鸣谦挥挥手,“那牛痘就是牛出天花弄出来的咯?”
“差不多,反正是给你预防的,你好啰嗦。”
“你们讲什么人痘牛痘,给我种个怪味豆好了,”吴永强硬生生夹进来,强行展示幽默感,“怪味豆也可以预防花的。”
“预防什么花?”李响中了圈套。
“爆米花啊。”吴永强自己哈哈哈笑起来。
中午回家方鸣谦和外公外婆说了种牛痘的事,沈勤囡说:“这个是要种的,你妈妈小时候出过麻。”
“那我妈脸上都没有麻子,他们说天花都会留麻子的。”
“天花是天花,出麻是出麻,出麻也苦咧,”沈勤囡说,“你妈妈出麻的时候,全身上下,一头一脸都是大水疱,吓死我们了。”
“那我妈妈没有打疫苗吗?”
“那时候条件哪有你们现在独生子女好?”
“那我妈怎么好的?”
“关在房间里,捂进被子里,窗帘什么都拉起来,不能通风,不能见光,手还要绑住,不能让她到处乱抓,抓烂了就要留疤,唉哟,后来出脓的时候我天天给她擦,脓里头还有血。”沈勤囡追忆往事,讲得两眼发亮津津有味。
“婆婆,你等下再讲,先让我把饭吃完。”
李锡生在饭桌上表达了另外一种担忧:“是不是给你们种牛痘啊?不要是给你们打别的针,骗你们说种牛痘。”
“打别的什么针?”
“外面现在有一种说法,说控制生育,给你们这种小鬼打绝育针,男的打头顶,女的打肚脐眼,打了以后就不会生小孩了。”
“那给女的打就好了,小孩不都是女的生出来的吗?干嘛还要给男的打头顶?”
“双保险。”
“我觉得这是乱讲,”方鸣谦说,“黄老师不会骗我们的。”
“你整天傻里傻气马大哈,多长个心眼,记得打针不要排第一个做实验,让别人先打。”
“哦。”方鸣谦扒着碗里的饭,哪有那么坏的学校,还会给学生打绝育针呢,他想。
种牛痘的班级排起了长队,先从一年级的小鬼开始。来种牛痘的是医院的两个医生,穿白大褂戴口罩,面前的方凳上放着比铝饭盒小一号的铝针盒。小鬼们都有打针恐惧症,看见针筒和闪闪发亮的针头就浑身打抖。一年级的小鬼们以爱哭包居多,才把衣袖掀到胳膊上,针还没有滑下去,一个个都鬼哭狼嚎起来,前面的人一哭,后面的也跟着起哄,有逃跑的有耍赖的,最后被老师一个个抓着按在那里种牛痘。
二年级就镇定自若多了,偶尔还是会有女生哇哇大哭,方鸣谦就站在后面笑。护法四天王里他是第一个,其他三人都缩在他身后,方鸣谦自己卷起袖子站在凳子前,医生用酒精棉擦了擦他的手臂,举起针头说:“会有点痛啊,忍一下就好了。”
方鸣谦侧过头看,医生拿着针尖挑破外皮,在胳膊外侧轻轻划了四下,划出一个井字,划破的角质层白花花的,下面有隐约的血痕,像班上男生打架用指甲抓破对方的脖子一样。方鸣谦种完牛痘,其他三人连忙问他:“怎么样,痛不痛?什么感觉?”
方鸣闭眼仔细体会了一下说:“没感觉,不痛,就是有点酸。”
吴永强大咧咧卷起袖子,种牛痘时故意装出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吓唬其他人:“哇,比打针痛多了,你们最好捡根树枝咬住!”
医生在井字中间戳了他一针,吴永强这才闭了嘴。
陈奇峰种牛痘咝咝吸气跺脚,眼里涌出泪花:“哪个讲不痛的?骗人!”
蒋文波干脆扭过头不看医生种牛痘,抬起大脑门望天,种完才揉着胳膊:“哎哎真的酸溜溜的,像被打了一拳的那种酸。”
秦婉璐和李响勇敢得多,面无表情种完,互相对着井字吹气问:“这个会不会留疤?你这个井字写歪了。”
秦婉璐种完牛痘,站在凳子前帮两个医生维持起秩序,安慰那些心惊胆战的同学:“一点都不痛,你过来我教你转移注意力。”
方鸣谦在旁边偷偷望换上新校服的秦婉璐,蓝裙上印着白边,领口系着红领巾,马尾辫上扎红色头花,随着她说话的节奏一甩一甩,一副好班长小大人的架势。
全班种完牛痘回到教室,黄老师趁这个空档给他们讲起控制传染病的方法:“班上有同学要是生病,要第一时间来向我或者生活委员冯小青报告。”
“特别是你们发现班上同学有这几种情况,不管是谁都可以来报告。”
“有人脸上发了很多水疱,舌头突然很很红,手掌心长很多水疱,脸肿了,咳嗽得厉害,这些都要第一时间向黄老师报告,自己离远点不要被传染。”
“平时要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教室里多开窗通风透气,个人卫生要搞好,勤洗手,多锻炼,提高自身的免疫力。”
接着黄老师话锋一转开始批评起班上几个邋遢大王:“宋建军,你那件衬衫几个月没换了?你头多少天没洗了?今天回去就洗头,换衣服。”
他们扭过头去看宋建军,领子乌黑油亮,袖口一片片黑渍,头发鸡窝一样乱糟糟。
“陈振威,你指甲留那么长,就是为了跟班上同学打架是不是?回家就给我剪掉,明天检查。”
陈振威把自己的指甲修剪成两种形状,四根手指甲剪成三角形,尖头朝外专门抓脸用,大拇指指甲剪成锯齿形,小锉刀一样,用来近身搏斗,指甲里还有黑色的积垢,被他大拇指划过的地方第二天都会又红又肿,陈振威自称这一招叫毒龙甩尾,人人害怕。
“蒋文波,你妈妈做裁缝的,你连块手帕都没有?天天把鼻涕擦在桌上,一点都不卫生。”
李响趁机公开打小报告:“报告黄老师,他不止擦在桌上,还擦在桌子下面,抽屉里,到处都是。”
“吴永强,你以后不许挖鼻屎弹其他同学,一点都不卫生。”
“方鸣谦,你头发太长了,都挡住眼睛了,回去剪一剪,影响视力。”
方鸣谦脸上火辣辣,他还颇为自己一片挡住额头的黑亮刘海得意过几天。
挨个批评了班上的邋遢大王,黄老师又赋予了生活委员冯小青一个新权利:“冯小青你记一下,以后每个礼拜一,你把我讲到名字的同学都检查一遍,没有达到要求的,你就跟黄老师说。”
“大家要向秦婉璐、廖红莲、孙雪婷和涂丽这几位同学学习,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经常洗头剪指甲,保持良好的个人卫生,自己舒服,别人看了也舒服,你们都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他们齐声回答。
放学出来,他们开始互相嘲笑,嘻嘻哈哈走回家,进了院子方鸣谦看见李秀兰坐在院子里,他走过去给李秀兰看了胳膊上的牛痘后问:“妈,你是不是又来告状?我爸又怎么了?”
李秀兰捏了他脸一把:“你小叔叔来了,请我们去招待所吃饭,我带你去吃饭。”
“小叔来干什么?”
“你小叔过段时间要结婚了,带他对象来给我们看看,你要喊婶婶。”
“那婶婶叫什么名字?”
“徐老八。”
“妈你骗我吧,哪有这种名字。”
“不信你等下自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