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下大祸的冯小珍心惊肉跳,颠着一身好肉跑出红砖楼,看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石棉瓦,再看一眼三轮车上自家洗衣机,一咬牙一顿足,方木根你有种,居然真敢跳楼!想到李秀兰杀气腾腾的脸,冯小珍拍拍胸口,我冯小珍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暂避锋芒,她跑过水泥桥,钻进马路对面一排平房里躲起来。
屋里李秀兰铁青着脸,冲剩下的人大喊:“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去喊救护车!”
一伙人闹腾腾跑去楼下,喊一楼刘家开了茅棚门,七手八脚抬出了浑身灰尘的方木根,方木根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李秀兰手脚冰凉推了方木根两把,伸手到鼻孔下一摸,热热的还有气,她这才安了心转过身,恶狠狠盯着在场的老滑头们:“我家木根有什么事,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方木根这一跳,攻占了道德制高点,逆转了老滑头们占据的道德优势。考虑到有可能会出人命,还要搭上大笔医药费,老滑头们个个脚底抹油,推着三轮车扶着彩电冰箱,潮水一般退去,丢下夫妇二人不管不顾。
李秀兰哭了半天,方木根才睁开眼,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她问:“你喊了救护车没有?”
听到方木根能说话,李秀兰连忙扶起他的头问:“你怎么这么傻,退钱就退钱!你跳什么楼!”
“我又没死,你喊什么。”方木根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动静。
李秀兰又急又气:“你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动?”
方木根动了动四肢:“还好,就是背上还痛,我的腰好像砸在木桶上了。”
一楼邻居老刘走进自家茅棚看了看,出来说:“我这个茅棚顶通了,要找人修,你要负责出钱。”
李秀兰扭头就骂:“我家木根都要死了,你还在这里想你的茅棚!”
“我家茅棚三层石棉瓦,都是我花钱买回来的,”老刘说,“这么多茅棚,偏偏选我家的跳,我肯定要找你赔。”
“你有没有人性?!”李秀兰又要哭,“人重要还是你两块破石棉瓦重要?”
“跳楼是你老公自己跳的,砸破的是我家的石棉瓦,都很重要。”老刘嘀嘀咕咕,对地上的方木根视而不见。
医院救护车滴嘟滴嘟开上来,几个人抬着担架过来,把方木根七手八脚上担架,抬上救护车,送去医院抢救。车一开上医院上坡,方木根就从担架上坐起来,把车里的人吓了一跳。
“你不是才跳了楼?躺下躺下,我们送你去急救。”
“我其他地方没事,就是腰有点痛,你们送我去骨科看看。”方木根想起了骨科的主治大夫,自己的老乡李明华。
到了骨科,李明华给方鸣谦一检查,从红砖楼阳台跳下的方木根,奇迹般地只有外皮擦伤和软组织挫伤。李秀兰骑车追来医院,听到这个结果几乎要欢呼。
拿到检查结果的方木根闷闷不乐,对李明华说:“你能不能给我诊断得严重一点?多开点药?”
“你这又不是工伤,多开了药又不能报销。”李秀兰在一边说,“没事我们就回家。”
“我说你没有脑子呢,你还是真是一根筋,”方木根瞪了李秀兰一眼,“回家?那我这个楼不就白白跳啦?!”
“你给我写严重点,”方木根扭头对李明华说,“我要找这帮人算账,天天逼我,这回我要看看他们怎么说。”
李明华明白过来,大笔一挥,刷刷刷重新写了诊断报告,方木根又指指自己的头:“你给我头上打点绷带,还有手上,最好给我打石膏。”
李明华嘿嘿一乐:“木根,你真是演得一出好苦肉计啊。”
忙活了半天,方木根走出医院时,头上缠满白纱,右手吊在胸前,打了厚厚的石膏,如一个战场负伤归来的战士。
李秀兰扶着他,开始小声抱怨:“你好死不死,演心脏病也就算了,跳楼都敢演?你就不怕真摔死了?”
“我早就算过了,除非头朝下,从四楼跳下去才会死。我们才三楼,楼下还有个茅棚屋顶,跳下去绝对出不了大事。”
“那你就不能先给我打个招呼?我吓得魂都没有了。”
“你一根筋的人,我提前跟你打招呼?我怕我跳下去,你反而会笑出来。”
“那你就不怕我真杀了冯小珍?”
“矿里这些人一个个比鬼都精,不玩点真格的,他们会放过我们?”
“楼下老刘又来找我,要我们赔石棉瓦的钱,”李秀兰说,“还说你把他家茅棚里,种菜用的粪桶压坏了,也要你赔。”
“我赔他个鬼,让他找冯小珍去,他再来找你,你就叫他去找冯小珍!”方木根说,“我们现在去找这些阿乌卵,问他们要医药费。”
“要什么医药费?”
“他们逼着我跳楼!我还不找他们要医药费?!”方木根恼怒地瞪一眼李秀兰,“你脑子怎么转不过弯!”
李秀兰这才搀扶着方木根走上马路,负伤的方木根立刻引来了熟人们的关注,他们纷纷走上来问:“木根你怎么了?怎么搞成这样了?”
“冯小珍老黄他们,今天逼我跳楼,我命大没死,现在去找他们要医药费。”方木根掏出诊断单,“你们看看,我手都断了。”
“哎,这个冯小珍,原来天天到你老丈人家闹,现在还逼你跳楼,真不是东西!”
“你应该去保卫科告她!”
方木根摇摇头:“公道自在人心,我要去找她评评理。”
夫妇二人走出黑压压的围观人群,方木根一瘸一拐,走去冯小珍家门口,以同样巨大而猛烈的动作敲着单薄的木门,在门外大喊:“冯小珍!冯小珍!你开门!我方木根来找你偿命了!”
冯小珍在屋里听得魂飞魄散,弯着腰,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偷看了好一会,确定在外面敲门的不是方木根的冤魂,这才拍着胸口躲进卧室,往床上一躺,拿被子蒙了头,死活不理会方木根。
冯小珍的老公杨卫华被敲门声弄得烦躁不安,想要去开门,冯小珍伸出头来喊住杨卫华:“你干什么?”
“别人敲门,躲着不开门干什么?”
“你傻啊!你钱多是吧?你门一开,方木根起码要敲你几百块竹杠!”
听到要敲几个月工资的竹杠,杨卫华也害怕起来,冲进卧室狠狠掐了冯小珍几下:“你个十三点,天天去他家闹,现在好了?”
“我哪晓得方木根真敢跳楼!”冯小珍叹口气,想换一个新洗衣机的计划泡汤了,“你不许开门!现在方木根要借题发挥了,别上当!”
方木根在屋外喊了半天门,附近的邻居们围上来打探情况,方木根开始大声控诉冯小珍:“她今天早上带一伙人去我家,逼我跳楼,我方木根命大,没有摔死,现在来找她评评理。”
方木根拿出诊断单,给邻居们看过,继续站在门外大喊:“冯小珍,你逼我跳楼,我没有摔死,丧葬费你可以不出,医药费总要出吧?你躲在里头干什么?你逼我跳楼都不怕?现在要你出医药费你就怕了?”
在屋外喊了半天,冯小珍坚持做缩头乌龟,方木根闹得心满意足,杀鸡儆猴,治完带头大师姐冯小珍,下一家的目标是狡猾黄老头。
方木根走之前还不忘高声喊了两嗓子:“冯小珍,你逼我跳楼,现在又不肯出来,我们保卫科见,啊,你给我等着。”
黄老头家门户大开,方木根走进去一看,只有两个儿女在家,他往沙发上一坐问:“你们爸爸妈妈呢?”
“找我爸爸妈妈干什么?”黄老头的儿子好奇地看着方木根右手的石膏。
“你爸爸逼我跳楼,我来找他要医药费!”方木根故意把嗓门抬得很高,“他们躲到哪里去了?”
“他们去街上卖冰箱了,”黄老头女儿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爸爸怎么逼你跳楼了?”
方木根的大嗓门在楼道里回荡,杨家将评书一样响起,楼里的住户们打开门,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最后黑压压聚在门口,等着看方木根伸张正义。在黄家坐了两个小时,黄家夫妇都没有露面,方木根这才拉着李秀兰,对门口的观众说:“你们帮我给黄老头传传话,叫他自觉点来找我,赔我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不赔钱,我也天天来找他!”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方木根夫妇挨个“拜访”了剩下的老滑头,故技重施,占领了道德制高点的阵地,把以冯小珍为首的匪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老滑头们又是道歉又是认错,指天立誓以后再也不去方家闹事退货,至于赔医药费的事,老滑头们坚持冤有头债有主,一口咬定冯小珍是主谋,理应由她负责赔偿。
闹了一天,方木根和李秀兰在夜色茫茫里回到了自己家,方木根坐在沙发上叹一口气说:“这一下算是一锤定音,以后天下太平了。”
李秀兰摇着头:“真没想到,都是一群这样的货色,也亏你能想到这一出。”
“我有什么办法呢?”方木根苦笑几声,“对付这些人,就要比他们更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