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宿舍,毛有志苦口婆心劝着方木根:“木根,吵架气消了,就早点回家吧。”
“我不回去!”方木根看着镜子里脸上的五指山,“我没脸见人。”
“嗨,看你说的,我又不会给你宣传,”毛有志拍拍方木根,“其他人老婆还有更凶的,脸上抓得跟渔网一样,脖子上全是人行横道线。”
“不是这个问题,我感觉她不尊重我,”方木根说,“夫妻之间,讲究个相敬如宾。”
“这个……”毛有志最怕方鸣谦拽文,“你先动的手,讲道理,秀兰理不亏。”
“她掀我桌子!”方木根想到客厅那一幕,就火冒三丈,“你是我兄弟,她这么不给我面子,不给你面子,不行,我一定要给她点教训。”
方木根想到新入帐的两千块钱,心生一计:“有志,我们晚上再干一票,趁早把钱凑齐了,早点出去,留在这里不是个办法。”
毛有志点点头:“东西还是你家搞保险,单身宿舍人多眼杂,看到不好。”
“怕个屁,这两天我们勤劳点,干最后几票,凑个路费。”方木根叹一口气,脱离苦海的日子就在眼前。
“你真想好了?工作真不要了?”毛有志对方木根的毅然决绝不是很理解,“你真想去闯江湖了?”
方木根点点头:“在这里给人看不起,不如出去闯闯,我就不信,还能比矿里更差。”
毛有志张口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是无所谓,光棍一条,放水的工作没了就没了。”
“你烦死了,我都下定决心了,你还在这里啰嗦什么。”方木根往毛有志床上一躺,两手抱头看着天花板出神。毛有志也躺上来,借着酒劲呼呼睡着了。方木根心里清楚得很,他不是想去闯江湖,混世界,而是想有一个新的开始,好逃避眼前这一切。
一成不变的大山沟,乏味的二人世界,让人心生厌倦的三班倒日子。弟弟方水根让他看见了一丝光亮,随即又破灭,方木根掉进了深坑,爬上岸来,方木根对眼前这一切感到厌倦。
没有温州,还有广州、深圳,天下冒险家们欢聚一堂,我们都是不甘于平凡命运的人,方木根把自己归入冒险家的行列。
单位里前途是完了,幸亏时代变了,外面有得是机会,不出去闯一闯就放弃自己,多可惜。就算不成功,也可以见识见识花花世界。
想了半天,方木根把毛有志一推:“醒醒,去洗把脸,准备干活。”
两人在夜里悄悄摸进了检修车间,方木根一捆电缆,毛有志一捆电缆,从后山绕了一个大圈回单身宿舍,进屋关门,一人一把电工刀,吱吱划破电缆皮,刷刷抽出电线芯,一根根慢慢剥皮。
“木根,他们讲温州那边风气蛮开放的,漂亮女人也多,你去当老板,人长得也好,到时候会不会养小蜜?”
“我养你个大马蜂!养小蜜!”方木根剥着电线,“秀兰跟了我,我要对她负责的。”
“我就随便说说,”毛有志笑嘻嘻,“我要是长了你这张脸,肯定不会那么早结婚,我要多谈几次恋爱,使劲谈。”
“谈恋爱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吃吃饭,看看电影,散散步谈谈心,浪费时间浪费钱。”
“你怎么不讲重点?谈恋爱要是就干你说的那些,谁还谈恋爱?”
“你跟老吴老婆怎么样了?”方木根开始拿毛有志寻开心,“现在还来往吗?”
“你说的是哪个老吴?”毛有志挠挠头,“矿里姓吴的太多了。”
“你少装死,”方木根指指毛有志,“还哪个老吴?师秀芳。”
“那个人啊?没意思没意思,”毛有志摇摇手,“就是睡觉,要钱,我跟你说,她还叫我给她儿子买书包。”
“那你买了没有?”
“我买?我买她个鬼!她老公的钱不花,挖我的钱补贴家用?我又不是傻卵。”
“那人家跟你在一起图个什么?图你长得帅?会哄人?”
毛有志摸摸胯下:“我这杠枪,不是我吹,矿里找不出第二把。”
“就你小鸟铳还吹?算了吧,师秀芳都在外面说了,你毛有志外强中干,银样腊枪头。”
“她那是怕别人跟她争我,故意歪我的你知道吧。”
“你就还有人争?”方木根哈哈大笑,“你是西门有志大官人?”
“开玩笑!我毛有志,不潘,不邓,不小,就剩驴和闲。”
毛有志开始滔滔不绝吹起他和师秀芳的细节来,什么跃马提枪,什么辕门大战三千回合,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杀得难解难分,打得不分胜负,过一会又疾如风,徐如林,烈如火,不动如山,乱动似水,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孔,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方木根听得俯首称臣,看了一眼电线惊呼:“有志,你把自己手割破了。”
毛有志一看,刚才说得入迷,不知不觉把手指当成了电线,电工刀一划,顿时连皮带肉削去一块,指尖上哗哗往外冒血,毛有志这才大声呼痛,拿了纱布一圈圈缠上指头止血。
一直弄到夜里十二点半,两人剥完了所有电缆线,毛有志指指一地黑胶皮:“反正你晚上不回去,我们现在就背上山去烧掉。”
两人拎着一麻袋电缆皮鬼鬼祟祟上了山,从单身宿舍后走去革命山,路途漫长,毛有志走了一半,听见深山老林里一声接一声的凄惨鸟叫声,顿时来了兴致。
“木根,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在叫的是什么鸟?”
“半夜三更鬼叫,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这个是罗刹鸟,”毛有志装神弄鬼说,“你知道罗刹鸟是怎么来的?”
“蛋孵出来的。”
“不是,罗刹鸟不是蛋孵出来的,我跟你讲,阴气重的地方,死人的尸气聚在一起,就变成了罗刹鸟。”
方木根回身踢他一脚:“你要编就好好编,不要每次编一半就虎头蛇尾结束,我听得不高兴。”
“我们老家那边四十八都,以前有户人家娶亲,接新娘子,早上出发晚了,到新娘子家都是下午了。”
“接了新娘子,大家急急忙忙往回赶,抄近路,要过一个乱葬岗,乱葬岗走到一半,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抬轿子的几个都迷了眼睛,新郎官也怕出事情,一伙人不走了,紧紧团结在花轿周围,以新娘子为中心护驾。”
“飞沙走石了一阵,狂风过去,大家检查一遍,没什么异常就继续赶路。花轿抬到新郎家,新娘子披着大红盖头走下来,准备拜天地见公婆,哎,轿子里还有一个新娘子,也走下来,两个新娘子一模一样,大家一看傻眼,接的时候只接了一个啊,怎么出来两个新娘子呢?”
“新郎官一看,两个新娘子一模一样,穿戴,身高,都一样,问她们叫什么,回答的声音都一样,异口同声,我叫陈阿娇。”
“进了屋,公公婆婆有点怕啊,觉得这事邪门,让人偷偷去道观,请道士来看一看,这新郎呢是个色鬼,一看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子,心里乐开了花,买一送一。”
“新郎官不管不顾,把两个新娘子都拖去拜堂,拜完堂连洞房不给闹,急吼吼要直接入洞房办事,心急啊,两个新娘呢,不知洞房里是不是也一模一样。”
“进了洞房没多久,外面就听见洞房里几声惨叫,鬼哭狼嚎,大家赶快跑进去开灯一看,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葱,真是么得命咯。”
“别卖关子,说实在的。”方木根骂。
“大家推门一看,只见新郎躺在地上,一头血淋淋的,两个眼珠子没有了,两个眼窝黑漆漆,再一看床上,新娘子趴在那,把新娘翻过来一看,她脸上也是血淋淋,两个眼窝里就剩下一点筋,眼珠子也没有了。”
“这时候大家就听见头上传来一阵怪叫,就跟我们刚才听见的鸟叫一样,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大家拿了电筒往上一照,只见房梁上面蹲着一只大鸟,浑身乌黑,脚爪和钩子嘴红红白白的,好像在吃东西,仔细一看,在吃什么呢?爪子下面勾着一个眼珠子,大鸟正在啄眼珠,从眼珠子上撕下一条条肉,抬起头来往喉咙里咽。”
“这还得了!一家人气疯了,拿了锄头钉耙竹竿就要来打那只怪鸟,结果门一开,怪鸟扇扇翅膀,嘿嘿怪笑两声就飞出去了,喊的道士刚刚到,一看这个鸟飞出去,吓得面如土色问屋里人,你们家怎么会有罗刹鸟,这鸟是尸气所化,专门吃死人眼珠的。”
“何止吃死人眼珠?活人眼珠都不放过,大家赶紧过去救人,问新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新郎捂着黑漆漆的眼窝哀嚎,我也不知道,我刚想过去脱新娘子衣服,那个新娘子手一挥,我就痛昏过去了,眼睛就看不见了。”
“新娘子在床上嚎起来,那个哪里是新娘子啊,那个就是妖怪变的,我听见你一叫痛,我把盖头一掀,就看见一只黑漆漆大鸟,爪子雪白雪白的,当中那根爪子一弯,戳进你眼窝里一挑,就抠出了一个眼珠子,我想过去帮你,结果那鸟嚓嚓两口,把我两个眼珠子也啄掉了。”
两人把一麻袋电缆皮抬到了茅草窝中间的空地上,方木根推了毛有志一把:“你接着说啊,还没说完呢。”
“你急什么,我生好火再跟你说。”毛有志把一麻袋电缆皮到出来,擦了一根火柴准备引火。
七八道手电筒射出来的光圈包围了他们,手电是强光手电,白花花在他们脸上晃,晃得方木根眼前一片亮闪闪。
“把东西放下!”
“站住不许动!”
“举起手来!”